第二天，差不多日暮西沉时，不那么和他同频的声音响起。
有人进了他的院子，正在敲他家的大门。
舟行按停面前的直播，起身去开门。
“行哥。”一个金色长卷发，画着大浓妆的女孩站在门口对他笑。
“......你是？”舟行堵在门口，硬是没能从眉眼里分辨出来这是谁。
女孩说：“我是海燕。”
“抱歉，海燕是谁？”舟行又问。
海燕：“......哥，你在开玩笑吗？”
“是我啊。”
多说了两句话后，舟行终于记起了这个声音的所属：“你怎么改名了？”
海燕把手里的食材放到桌上：“是褐哥帮我想的艺名。我以后都叫这个名字，哥你可别记错了。”
舟行跟在她身后，看她很自然的把东西归类，有些犹豫地说：“你变了很多......”
海燕背对着他，一边拿着绿蔬翻来覆去的查看，一边笑说：
“褐哥说我进度很快，最近已经开始带我转场子了。”
“见得多了，可能是变了点。”
她转过身，指着自己又染色又卷烫的头发：“这个我还没适应呢。”
“好看吗？”
舟行仔细看了眼，舟行记得她原本是一头盘起来的黑长发，褐哥还专门夸过她的头发柔顺。但是现在有些头发毛躁的翘起，看上去像染烫的后遗症：
“你最近别烫了，发质会变差。”
“......”
海燕愣了下，然后又笑了：“哥，你这样不讨女孩子喜欢的。难怪褐哥这么担心你。”
“今晚我做饭，行哥你想吃什么？”
“不用。”舟行赶紧拒绝。
海燕直接拎着食材开始找厨房：“别啊，哥。褐哥可是交代我了，让我好好照顾你两天。”
“刚好最近没什么行程，”舟行慢慢跟上海燕的脚步，他站在厨房门外看着海燕一个人在里面归置，和他说话：
“最近我自己也投了好多简历，但没有一个看上我的。”
“海选？”舟行虽然对这些唱唱跳跳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海燕不至于连海选都过不了。
不然当初褐哥也不可能挑中她。
“不是海选，”海燕在灶台前冲他笑笑：“我不跳舞了，哥。”
“我想演戏。”
“演戏？”舟行惊讶地踏进房门：“你——”
海燕腼腆一笑，“很突然吧？”
望着海燕腼腆的笑容，只有这个时候舟行才能从这张陌生的脸上看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原因，我就是不想再靠跳舞挣钱啦。”
“褐哥给了机会，我想换个活法试试。”海燕踮起脚检查橱柜里的情况：“有时候踮起脚跳两下，觉得挺没意思的。”
“让我去演演戏，我反而有干劲。”
海燕找了一块砧板准备切菜，舟行看她打定主意要做，上前先一步拿到菜刀的控制权，退后两步：“你是客，去外面等吧。”
“......那我切菜。”
舟行再次赶人：“厨房小。”
“哥，你一只手怎么做菜？褐哥会骂我的。”让舟行一只手给她做饭？海燕这顿饭都会吃的良心不安。
“我就做一个拍黄瓜，你出去吧。”
海燕见自己真插不上手，只好说：“那我能在院子里逛逛吗？”
舟行点头。
得到舟行的同意后，海燕一步三回头的退出厨房，先在客厅看了一回直播，几位前辈正准备找间小餐馆解决午饭问题。
海燕走出门，门外的小院子里立着几个木桩，还有几把各式各样的剑和枪立在院子的一角。
还有院子旁边最引人注目的木棚。
里面是一张巨大的木工作业台。
舟行不知道在做什么，旁边堆叠了不少还待修整的木片。
海燕还在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堆零碎的木头。
棚下满是木头纹理间沁出的清香，还有两分柚子叶清苦的凉意。
海燕又跑到外面看她方才路过的几个木架，比起院子里原始简约的装扮，木架上的装扮堪称花哨。
有红的黄的白的气球，瘪了气垂在木架边。
木架上还有许多零碎的彩带和贴纸缠绕着，坠在木架两侧。黑板上只写了“木秋千”三个字，下面还有些陈年的粉笔痕迹。
海燕试着拿手指在下面擦了擦，那些痕迹已经无法抹除。好像还有拿纸贴过什么在边缘，上面沾满了星星点点点白色碎片和黑色余胶。
她往后退两步，将木架、小黑板和铁门里的场景尽收眼底。
“真神奇。”海燕喃喃自语道。
舟行这样极度沉闷的人，却好像住在她小时候想象中浪漫的“童话小屋”里。
而舟行本人丝毫察觉不到他的生活对于她这种活在钢筋水泥里的人有多浪漫。
“褐哥。”海燕在门口主动给褐哥打电话。
褐哥估计在开外卖，她听见了对面掰塑料盒的咔嚓声：“喂？海燕？你到舟行那了吗？”
“我在门口呢。”海燕说。
接着是掰开木筷子的碎响，海燕的鼻子里仿佛闻到了那股劣质的死木香，这让刚被纯净新鲜的木叶清香洗涤过的她有些反胃
褐哥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如常说：“那你进去啊——舟行不在家？”
“不会啊，他这人都不会出门。”褐哥坚定地说：“你在外面喊一句。”
“褐哥，”海燕打断他，抿了抿唇，说道：“我感觉行哥现在活得挺好的，要不——顺其自然？”
对面沉默了下：“你第一次去舟行家吧。”
“嗯。”
褐哥长叹了一声：“我也觉得他活得挺好，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我感觉他活得比我还舒服。”
“他现在的日子可是我对自己退休生活的幻想，就差一根钓鱼杆就齐了。”
褐哥的声音充满了向往：“我还跟他说，要是他以后娶不到媳妇，我也没钱养老买不起带院子的大房子，那我就每年搬过去和他住几个月，好歹也闻闻味。”
“......”怎么还有这么诅咒人的？海燕微咳了声，问：“那行哥怎么说？”
“你猜他怎么说？”宗褐反问道。
海燕说：“......好？”
“你看，你才见过他几次，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褐哥又叹了口气：“要是粉丝也和你一样就好了。”
海燕愧疚的低下头，舟行到目前为止受到的最大争议就是因为她做事不带脑子。褐哥也反应过来，立刻补救道：“别想太多，那件事情不全是你的责任。”
“我们接着说舟行。舟行他进圈就是想当武打演员，没有别的第二选项做备用。就和你一样，既然想当演员，那么你对自己的终点和努力方向应该是清晰的，要去争取什么也应该是无比明白的。起码我告诉你，你要去争的时候，你会去对不对？”
海燕默默嗯了一声。
“但舟行不是。他知道自己的终点，也很愿意努力。但他这个人又好像很不在乎这条路，每次看见前面有人挡道，他就想退缩。这玩意又不是和老奶奶排一个队，人家说让你让一让你就让。你得争啊，不争你怎么继续走？”
“该去的不去，不该去的他又用最不利于自己的方法往上莽，他完全在拿自己的事业开玩笑。”
“海燕，我今天和你说句实话，舟行保你的方式我到现在都非常不能认可。甚至我认为即使是真相可以曝光，舟行也依旧承担出手打人的责任。”
“他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明星，不明白这个位置需要保全自己的名誉。他是个武打演员，如果他留给大众的印象如果是仗着一身本事行凶斗狠，他以后要怎么演戏？观众每次看见他在剧里行侠仗义，一动手就会想起他打人的事实。”
“可是，行哥是为了救我。”
“我知道他是好心。但其一，这件事不能公开；其二，即便这件事真的公开了，即便大家都知道他是救了人。但舟行打人这件事会成为一种印象，一种被本人做实的印象。你动了一次手，观众就会潜意识相信你可能再动手。一旦下回有人抓着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实造谣，这种现在看起来‘好’的事，会立马变成谣言的佐证。一次两次三次，三人成虎。”
“那为什么不能是救人成为一种刻板印象？非要是不好的那部分被记住？”海燕问。
褐哥笑了：“海燕，你知道神医一生要救多少人才能被称之为神医吗？”
“呃？一百个？”海燕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你知道阮城惨案里的主犯杀到第几个的时候被叫‘杀人魔’吗？”
“......”
“三个。”
褐哥慢慢说道：“一个人做点好事不难，难得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恶事。这句话听过吧？但对于明星来说，又有点不同。明星的一切都是暴露在公众视线中的，二十四小时随时可能被监控。像舟行这种，你有能力救人，那便侧面印证了你有能力害人。就像医生，一个神医一辈子救了无数的患者，但有一天，他突然在手术里，用自己的手术刀杀了自己的患者，即使后面可以证明那是他的仇人，你还敢把自己亲人的性命交到他手上吗？”
“舟行的事就是这样的性质，只是没有严重到这个程度罢了。”褐哥苦笑一声：
“一个能赤手空拳把三个人打进医院的人，你要怎么让公众相信他一辈子不拿这力量去干坏事？他自己又要怎么保证自己打的一定是恶人？”
“如果他那天下手再重点，再冲动点，对面但凡落下点残疾，他这辈子就完了。”
“更别说他一直想实现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