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养这个词，对于孤儿院的孩子来说是噩梦。
李诗痕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志愿者。再心大的人，也不会在孤儿院的孩子面前提这个词。
他太过分了。
李诗痕的眉头微皱：“请您不要在孩子们面前提这件事。”
她的语气变得凌厉，护犊子的眼神让武星黎一愣。
她忘记了。
现在自己已经离开了孤儿院，这里也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同样的地方。
从踏进孤儿院开始，她就能感受到一种特别的疏离和融合，两种背道而驰的感受拉扯着她的神经。
待在嘉宾堆里时，几款香水的味道让她觉得自己是外人；等到了活动室坐在冰冷的凳子上，她又像个客人；院长开会动员让她做个志愿者，等和李诗痕一起走在这条天底下孤儿院大约都有的走廊上，她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当初独自背着书包在寂静又喧哗的孤儿院里独行的岁月。
“抱歉。”武星黎立刻低头道歉。
她没有可以和她们讨论这件事的身份。
李诗痕没有因为她的道歉马上变回那个腼腆的模样，她严肃地说：“很多小朋友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样的阴影，请您不要犯这样的失言错误，这对他们是一种很大的伤害。”
“您可以不懂，但请您尊重。”
气氛一下就降到了冰点。
“那个——”霍深想替武星黎解释，武星黎拉住他：“我明白。”
李诗痕转过身给他们带路，这回不管霍深再问什么，她的回答都冷淡简短。
“还在生气......”霍深悄悄和武星黎说：“这要怎么哄？”
武星黎说：“不知道。”
“志愿者问这个问题是重大失误。”她声音更低沉了。
确实不该在福利院的小孩面前问这个问题。
“那你还敢问。”霍深笑着埋怨。
武星黎看着李诗痕冒冷火的背影：“因为我也是。”
孤儿很容易艳羡幸福的家庭，也很害怕这些幸福来慰问自己的不幸。
他们“被冒犯”的时候，无论是眼泪还是怒火，都只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这个问题，只有福利院的孩子内部之间可以问。
因为“大家都是”。
大家都是蹲在同一个小破烂角落里的倒霉蛋。
“我忘记现在不是了。”
霍深：“......”
武星黎一定没走出一段日子，霍深可以笃定。
但这种事情——他也安慰不了。
他自己现在也没走出家里的阴影，他是从过去走过来的人，武星黎也是。
“看样子，我们都还有很多东西要学。”霍深笑着说。
“不过，容我多说一句——”霍深拍拍她的肩膀：“自愈是最慢的方式，找个人帮帮你。”
“亲身经历，质量保证。”
武星黎看着他自来熟的手：“你找到了？”
霍深笑说：“好歹有点希望不是。”
这次回去见李恩慈的父母，确实像节目里他们展现的那样，是个很健康的小家，只是自己妹妹还有些别扭。霍深住了两天，李恩慈也没有如他希望的那般和他熟稔，尽管他已经尽力想和她培养好关系。
“恭喜。”
“我再努努力。”
两个人低声交谈着，不知何时前面的李诗痕已经停下脚步，站在一扇门前等着他们：“这里是小朋友上课的地方，你们可以进去和他们打招呼。”
“无论看见什么，都请两位......谨慎言行。”
霍深：“放心，我和她一定小心。”
显然，因为武星黎的一个疑问，李诗痕对他们的防备心急剧上升，连带着霍深都一起被打为同党。
李诗痕打开屋门，小屋子里有一块占了一整面墙的黑板，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教孩子们写字。
讲台上的画面很正常，除了逼仄的空间外，霍深没感觉出什么特殊性。
直到他把视线转移至台下。
台下大约有二十多个小孩，他们都很瘦小，看见他们进来，有几个小孩手舞足蹈的跑到墙角去蹲下，嗷呜叫个不休。
老师顾不上招呼他们，赶紧去角落里把几个小朋友安抚好，带回座位。
其余的小孩大多都在警惕的观察他们。
还有几个转头的速度像被放慢了十几倍，虽然霍深很不想这么说，但很多孩子脸上的神情几乎可以说明他们的异样。
焦躁和恐惧，还有一片空茫的雪白寂静。
也有孩子的反应热情，但霍深忘不了他们热情挥舞着的那只扭曲的手，他们的动作如自由舞蹈，手一动，画出的轨迹仿佛他们自己也不能控制。
霍深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他耳朵里一阵嗡鸣。
他去过福利院，也见到过“孤儿”。但那时的交友活动，他几乎没有在福利院见到几个类似的小孩。
他们能够自由奔跑，能够交谈，最多最多只是有些孤僻寡言。
“这些孩子......”他控制住自己的语气，回头偷偷问武星黎：“是特意挑选过的吗？”
特别挑选出来，让人们能感受他们的苦难，吸引捐助的？
武星黎一脸司空见惯的平静：“是。”
“是？”霍深眉心一皱。
武星黎低头看向他的衣摆处，与此同时，霍深感觉有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角，他垂眸看去，一张坑坑洼洼的小脸出现在他眼前。
一个七八岁身形的小男孩拉住他的衣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