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吃过晚饭,裴萧萧特地去了趟她爹房里看看情况。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鼾声震天。
裴萧萧了然。
她爹这次是真的累垮了。
要不然,一个看起来就餐风饮露的大美人,怎么会做出这样有失体面的事情!
这要传出去,一定会被人笑掉大牙。
也不一定。
也许她爹的拥趸会觉得,她爹平易近人,没那么高高在上,更有谪仙下凡的感觉,更想亲近他了。
总而言之,那些狂热粉丝的脑回路,不是裴萧萧所能理解的。
不理解,但尊重。
裴文运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也不知熬了几天没合眼,第二天一早,裴萧萧过来送早饭,她爹还没醒。
裴萧萧听着里面此起彼伏的打呼声,决定把这份早饭给自己留着当午饭。
她爹什么时候醒,她再什么时候给做新的吧。
自打朝廷派兵后,裴萧萧也没闲下来。
受京里的氛围影响,孟氏商行旗下的各大铺子,除了本草堂和孟氏六陈铺外,营收全都跌了好几成。
本草堂生意特别好,常见药材都卖空了。
裴萧萧思忖着,明年药材会大涨,决定趁着今年多囤些。
大笔一挥,就给本草堂拨了不少进货的钱款。
六陈铺是米粮店,这种时候也是生意格外好,不过只是比平日卖的多一些,销量也没有特别高。
这时候,各家尚有余粮,只是多备一些,以防不测。
她又对着其余商铺的收支报表,皱着眉头仔细翻看,希望能想到提升营收的办法。
之前为了筹上赈灾的粮款,除了孟氏商行必要的流动资金外,全都给出去了。
现在家里的库房空空如也,急需补充进去。
今日上午值守的是刚来裴萧萧身边四年的春兰,算是工龄最短的。
她领着一个看起来就机灵的姑娘进来,笑吟吟地对裴萧萧行了礼。
“小姐,昨日吩咐了将于家妹子领来的。”
她身后那个姑娘赶忙学着春兰,朝裴萧萧行了礼。
动作在紧张忙乱中,显得有些走形,但显然是教过的。
裴萧萧放下手里那叠纸,朝春兰点点头,又对那个于家妹子招了招手。
“你叫于银铃是吗?”
于银铃应得声音有些大。
“回小姐的话,是我。”
说完才后知后觉发现声音大了点,赶忙捂住嘴,无措地看看笑吟吟的春兰,又看了看毫不在意的裴萧萧。
见她们二人都没有斥责自己的意思,才放下心来。
“你知道入府后,是要改名的吗?”
于银铃赶紧点头,这回特地留意声音的大小。
“知道的小姐。”
于银铃握成拳头的双手手心里全是汗,非常紧张。
她是从京畿慈幼堂一百多名适龄少女中杀出来的。
谁都想进相府,可今年的位置就只有一个。
于银铃暗恨自己没能早生几年。
听说四年前,小姐择选身边的侍女,直接就挑了三个。
今年小姐身边的四个侍女中,只有一个要走,其余的都重新定了契,根本空不出来。
要走的那个,本也是万分舍不得。
她做的一手好绣活,当初进府时就念着跟在小姐身边,好学学如何做营生,再攒些银钱,好开店。
只是在小姐身边三年,时间长了,心里就生了不舍之意。
还是小姐劝她去闯闯的呢。
小姐身边的侍女就定了四个位置,只要被选上,定契后,就会改成春兰夏荷秋菊冬梅这四个名字。
哪个走了就改成哪个的名儿。
据说是因为小姐懒得取名,嫌太费脑子,就这么定下的。
等定契的时间到了,不想继续在相府做活,就恢复本名。
相府不买奴隶,也不养家生子,府中下人大都从慈幼堂中择选有意入府做活的人。
给出的待遇比孟氏商行旗下的铺子要高出三成,额外还会在临走前,多给十两安家银子。
钱也是众人追捧的原因之一。
这回要走的是秋菊,如果于银铃被选上,往后就是新一任秋菊了。
于银铃也是冲着高薪来的。
她和哥哥一起进的慈幼堂,如今哥哥早已在孟氏商行旗下的铁铺出师,到了该娶妻的年纪。
于银铃就想着,自己攒钱在京郊买个小房子自己住,免得到时候惹嫂子的嫌弃。
心里正胡思乱想,又听见裴萧萧问她擅长什么。
于银铃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应道:“我不如秋菊姐姐那样擅长绣活,但我打络子好看。”
“我哥哥是铁铺的学徒,刚出师。铺子里的刀剑穗子,都是我打的络子。”
裴萧萧笑着点头。
“倒是个手巧的。”
反正她干不来这些,绣活也好,打络子也好,但凡那些传统意义上,女孩儿该会的,她全都不会,也不感兴趣。
不过无所谓。
她只要能赚到请人做这些的钱就行。
如果别人不肯做,那就是自己出的价不够高。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于银铃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的优势。
明明来之前,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如今到了小姐跟前,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做我的侍女,会的事情要很多。光一个打络子远远不够。”
“不过都能教能学。我看你也像聪明的,没几天就能学会。”
“另外就是,要注意别和女眷们发生矛盾。受了委屈先忍着,回来告诉我,我自会替你出头。”
于银铃一一应下。
人是京畿慈幼堂的总管事选的,有他把关,裴萧萧很放心。
“那就这样吧。你跟着秋菊先学着,试试看。若是不适应,我替你另外安排合适的活计。”
于银铃带着几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跟着春兰行了礼,退了出去。
秋菊顶着一双哭肿了的眼睛进来。
“小姐……秋菊真的舍不得你。”
裴萧萧笑道:“等你出府后,快活的时候,只会想着,要是早几年出府就好了。”
给别人打工哪里有给自己打工来得爽。
店想什么时候开门,就什么时候开门,东西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
不像在相府做侍女,每天两班倒,还总受别人给的气。
“你是个胆子小的,记得铺子别选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先让王管事帮着掌掌眼,要是边上有我们家的铺子,那再好不过,彼此之间都有个照应。”
王管事就是秋菊当年待的那所慈幼堂管事,一直和秋菊保持着联系。
这回秋菊要离府,也是王管事帮着在外头忙前忙后。
听着裴萧萧的嘱咐,秋菊眼眶又湿了。
她不想走,却又舍不得当初的心愿。
眼看着就能实现了。
冬梅用帕子扇着风,笑着进来。
“小姐跟前有什么好哭的?你过得好了,往后我们姐妹几个,还得上门去求着你帮一把呢。”
“你在外头可得好好经营绣坊啊。”
秋菊赶紧擦了眼泪,重重点头。
“嗯!我一定好生努力。到时候春兰姐姐夏荷姐姐,还有冬梅姐姐,你们只管来投奔就是。”
裴萧萧见她俩聊得开心,心里也高兴。
当年她娘筹办慈幼堂时,就是想着帮人一把,给那些老弱残幼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给他们一个家。
随着摊子越铺越大,她爹也不得不参与进来,制定了传承至今的慈幼堂规矩。
让越来越多的人,有能力给自己一个家。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裴萧萧觉得她爹还是很有前瞻性的,起码当年定的那一套,执行到现在都没什么问题。
不仅完成了母亲的心愿,也帮扶了许多人。
这么些年,他们裴家从人人眼中的鱼眼珠子,成了炙手可热的耀眼明珠。
可裴家人没忘过本,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
“对了,小姐这是韩公子送来的请柬。邀小姐明日出府同游。”
和秋菊聊得太过兴起,冬梅好半天才想起来。
她知道裴萧萧的行程安排,后面几天都有空,没有特殊安排,是以也不着急。
裴萧萧接过请柬,拆开翻看了一下,心里有了数。
“去回人家一声,就说明日我准时赴约。”
这是先前答应人家的事,自然得做到。
其实裴萧萧还另外给了长公主和韩长祚终身优惠,作为对韩长祚“借马”的感谢。
这批马名义上是借的,谁都知道是不可能全回来的。
减员三分之一都是少的。
养马的费用本就不低,何况那些还是好马,光一个陪人家玩就抵消,裴萧萧觉得自己占的便宜太大了。
衡量一番后,做出这样的决定。
往后只要他们在孟氏商行的铺子买东西,就有终身折扣。
她在八折和八五折之间犹豫了很久。
最后把心一横,定在了八五折。
乍一看,亏得不多。
可架不住时间长啊!
这一刀下去,自己得少赚多少钱!
能省一点是一点。
得到裴萧萧同意出行的答复后,韩长祚兴奋地一晚上没睡。
时间全都用在挑选出行的服饰上。
他没找哈都他们,北戎人的审美不行。
偷偷找来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帮忙选了几套出来,还让人偷了长公主最贵的熏香,把衣服给熏好。
最后一番纠结,终于在快出发前选了一套远山紫对鸟纹夹缬圆领袍,头上戴的银线绣立凤莲花暗纹幞头,腰间系的犀牛皮蹀躞,脚下踩的皁靴。
上了马车,韩长祚从腰间的一个牛皮小荷包里,掏出镜子,不停端详自己的模样。
可以,自己这脸能打十个不止。
这样的隆重装扮,以至于裴萧萧见到韩长祚的第一时间,陷入沉思。
太像孔雀开屏了。
而且孔雀还是雄性才开屏的,性别都对上了。
韩长祚见她蹙眉,顿时忐忑起来。
“你……怎、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要是不舒服,今天我们就不去了。”
“我可以在相府陪你的,也一样。”
裴萧萧摇摇头,扬起一个笑。
“没有,就是觉得我似乎穿得有些轻率了。”
就一件湖水绿齐胸襦裙,料子还是邬皇后给的月华绫,胸前挂的是一块随便挑的玉佩。
连披帛都没带。
感觉……是不是太随意了?
韩长祚头摇地飞快。
“你穿什么都好看的。比谁都好看。”
裴萧萧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啧,之前怎么没发现长公主的儿子嘴这么甜。
上回春狩时也是。
“只有你最好看。”
哎呀哎呀,多说,爱听。
韩长祚期期艾艾地问她。
“走、走吗?”
裴萧萧下巴一扬。
“走哇,上车!”
韩长祚高兴起来,亲自替裴萧萧把车帘子给掀起来,方便她进去。
等裴萧萧在里面坐稳了,自己才上马车,坐在靠门口的位置。
半点不敢逾矩。
因为他知道此刻裴相在家。
上次的深夜幽会佳人她爹这种经历,他不想再来一遍了。
今日出游,韩长祚花了十足的心思。
先缠着他娘入宫,方便自己偷偷见阿妈,把阿妈珍藏的那颗海珠给拿到手。
回到公主府,又撺掇着他娘开库房看宝贝,成功入手一盒的淡水珍珠,这盒珍珠每一颗都如绿豆大小,无瑕圆润,用来做首饰什么的,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为了抢到这盒珍珠,他被他娘满府追着打。
在非常识趣地挨了三下根本不疼的鞭子后,这盒珍珠就归自己了。
韩长祚琢磨着,要在合适的时机,把这两样东西送出去。
“可想好了今日去哪儿玩?”
早就为今日行程做了安排的韩长祚赶紧道:“我和忽齐勃说过了,他知道。”
撩开帘子朝外看的裴萧萧笑了一下。
“哦?是吗?不过我觉得他不知道。”
方才她就觉得马车速度有些慢,一看外面。
哦豁,正和一个挎着篮子,跟在马车边上走的小姑娘眉来眼去。
啧啧啧,那眼神都能拉丝了。
那姑娘看打扮,就知道不是谁家奴仆,大抵是京中还算小康的良家子。
韩长祚顺着裴萧萧的视线看过去。
顿时脸都黑了。
他精心准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
结果刚开始,就朝着不靠谱的方向狂奔而去。
韩长祚做了几个深呼吸,拍了拍外头赶马车的忽齐勃。
他脸色黑如水,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想看你的未婚妻,我明天给你放假!”
那姑娘犹如受惊的兔子,赶忙红着脸,低头跑开了。
忽齐勃不舍地看了眼未婚妻的背影,又用哀怨的眼神望着拉长脸的韩长祚。
“赶路!”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