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申州地界后,江泽率部迎来了第一次战斗。
贼寇潜伏在钟山,在看到大批人马经过时,从密林中往下冲。
结果被江泽一网打尽。
这些本是良民的匪寇,衣不蔽体,面有饥色,手持削尖的树枝、磨利的石头作为武器。
根本不是官兵的对手。
公西铁牛是过过苦日子的,都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江泽也并未为难他们,只抓了贼首,当众砍了,其余人交由申州官府,发回原籍。
在申州落脚的楚为成,在李兴安的搀扶下,拄着拐杖出城相迎。
还未等他下跪请罪,江泽赶忙上前将人扶起。
“你我皆为天使,在外不必讲这等虚礼。而今你身体不适,且以养伤为重。”
楚为成苦笑,长叹一声。
“原是京中人人抢夺的好差事,若是知道如今这般局面,想来再无人争了。”
“此番我与三皇子走散,回京后,必定会受发落。贬官尚是小事,只怕会连累宫中的姑姑与九皇子。”
江泽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任谁都料不到。
两人长叹一声,相顾无言。
扶着楚为成的李兴安,在看到公西铁牛的一刹那,眼睛就亮了。
但碍于人前,不敢上前相认。
反倒是公西铁牛大步走上来,认真地辨认着李兴安的容貌。
“大安子?真是你!”
他蒲扇般的手拍在李兴安的背上,把人拍得咳嗽不停。
江泽忍不住眼角抽抽。
直接把头别过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他算是知道,当年纪贤安与自己同饮时的抱怨从何而来了。
这公西铁牛吧,你说他勇猛吧,的确力大如牛,身先士卒不畏死。
天生当前军冲锋的料。
危急时刻,能提高全军士气。
可就是太容易上头了。
像撒欢过头的狗,怎么叫都叫不回来。
原本他还暗自窃喜,觉得自己总算能体验一回当年纪贤安无往不利的快乐。
如今……算了,不提也罢。
楚为成并不知道江泽心中是作如何想,反倒欣喜公西铁牛认识自己的救命恩人。
“公西将军如何认得兴安的?”
公西铁牛把嘴一咧。
“这是老……我大闺女的儿子,家里头的老大。”
“这回他二舅,哦,就老……我那个不成器的老二,想着帮一把,就将人一起带着过来,让去后勤待着。”
楚为成这才恍然大悟。
“原是公西将军的外孙,怪不得临危不惧,颇有将门之风啊。”
李兴安被夸得脸都红了。
“不、不是的。我就是在后面看见有人朝着大人射箭,就过去推了一把。”
他低着头,扭着手指。
“可我力气小,没把大人完全推开。大人还是受伤了。”
楚为成笑道:“兴安不必如此想。若没有你推我的那下,怕是那支箭已经射入我心口位置。”
“军中大夫不是说了吗?差了那么一点,我这命就可能丢了。”
“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又对乐呵呵的公西铁牛提出自己的想法。
“若公西将军不嫌弃我才疏学浅,等回京后,我欲将兴安带在身边,指点其文墨。”
公西铁牛哪里会不同意?
还嫌弃?
嫌弃探花郎不够格给他外孙上课?
还不要自己钱。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公西铁牛当着楚为成的面,直接就把这事给定死了。
“学!让他学!”
“要是学不会,你就往死里打!打到他学会为止。”
“楚大人呐,你放心。我们公西家的人呢,皮都厚实,耐得住打。”
又冲李兴安瞪大了眼睛吓唬他。
“回京后,你就跟着楚大人好好学,学不好了,老子就让你几个舅舅轮流打你。”
“听清楚了没有?”
李兴安点点头。
“听清楚了。”
又朝楚为成跪下磕了几个头。
“楚大人愿意教我,就是我的夫子、先生。”
“先生在上,请受兴安一拜。”
楚为成还在养伤,根本拦不住,被他这一跪拜搅得哭笑不得。
“不过是指点你罢了,谈不上夫子不夫子的。”
“你先起来。”
公西铁牛赞许地看着自己这大外孙。
脑子还挺好使,会来事。
上道!
“都说老师是半个爹,往后大安子你就把楚大人当你亲爹那样伺候。”
“要是怠慢了你这半个亲爹,老子就让你姥姥、你娘、你爹、你舅舅,一起轮流打你。把你打到认错为止。”
楚为成越听越哭笑不得。
怎奈公西铁牛越说越有劲,越说越上头,他几次三番想要打断都没成功。
看着公西铁牛在那边叨叨叨,江泽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拳头,想要揍人。
……偏偏论武力值,他还真不是公西铁牛的对手。
难怪京郊大营那么个香饽饽,这么多年都由公西铁牛占着,没人能抢地下来。
但凡武力值差些的,都不能竖着从演武场上走下来。
边上站着的江泽在翻了无数下白眼后,终于忍不下去了。
打不过公西铁牛的他,只能仰仗自己是主帅的高人一等了。
“公西将军。”
公西铁牛朝江泽的方向看过去,大大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困惑。
“该进城了。”
楚为成非常配合地咳嗽了几声。
公西铁牛立刻反应过来。
“哦,哦哦哦,站在城门口说话也不像个事儿。”
“楚大人这还病着呢!”
“大安子,快扶着你夫子些,为他挡着点风,把马车帘子给拉严实了,别叫人着凉。”
江泽头痛不已,只觉得自己拳头开始发痒。
“公西铁牛听令!”
公西铁牛下意识地在原地停下,站直了身体。
“末将在!”
“上马,进城!”
“末将领命!”
在公西铁牛上马的那一刻,江泽长出一口气。
终于清静了。
下次要是圣上再让自己和公西铁牛一起出来,他说什么都不干。
车轮在青石板上碾过,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
李兴安满脸通红,向楚为成道歉。
“外祖父他出身贫寒,是个苦命人,又一直在军中,糙惯了。他不是有意冒犯大人的。”
“大人你别往心里去。”
“外祖父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他从来没有嫌弃过外祖母是寡妇再嫁,也没有嫌弃我娘和我小姨母是累赘。”
“我娘和小姨母出嫁时候,外祖父给了她们好多嫁妆的。”
楚为成轻轻咳了几声,温言安慰李兴安。
“兴安你放心,我并未往心里去,也不觉得公西将军对我有什么冒犯之处。”
“公西将军性子直率,我很是喜欢这样的人。”
没什么心眼,一下就能看透了。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必多费脑子去想言行背后的弯弯绕,省心省力。
李兴安见楚为成说得坦诚,也就放下了心。
离家的时候,他娘就私下叮嘱过他。
二舅舅是个实心眼子,不会耍心机。
在外头做事,难免要和文官们打交道,让自己留心和那些大人们好好处,关键时刻能帮二舅舅一把。
二舅舅性子像外祖父,那自己怎么对二舅舅,就怎么对外祖父。
应该没差。
到了楚为成落脚的别馆,江泽和公西铁牛拉着他一起开了个小会。
楚为成身体不好,裹着毯子斜躺着。
桌上铺了申州地界的舆图。
“我思忖许久,觉得公西校尉应当会带着三皇子自罗山往东,朝定城的方向走。”
“我们是在钟山和罗山的交界处走散的。而定城又是距离罗山最近的一座大城。”
“三皇子体弱,一路风餐露宿定然身体抱恙。唯有大城才能请得到好大夫。”
“可如今定城方向一直没有三皇子和公西校尉的消息传来。”
“我想,就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种可能,他们已经入城。”
“入城需要路引,也许是公西校尉出于对定城官府的不信任,并未表露身份,藏匿了行踪,是以定城官府并不知情。”
“第二种可能,公西校尉带着三皇子困于路引,或其他原因,并未入城。”
“如果是前一种,那么只需定城官府张贴告示即可。”
“若是后一种,他们最有可能落脚的地方,我想会是乐安。”
“乐安距离罗山极近,不如定城那样大,相比定城还更近。公西校尉带着三皇子必然走不远,选择乐安的可能性也很大。”
楚为成把自己这段时间反复琢磨出来的想法托盘而出。
江泽在脑海中,将楚为成提出的那些可能,一一做了推演。
“我觉得乐安的可能性最大。”
“不如赌一把,派人前往乐安看看。”
楚为成却有些犹豫。
“若是大队人马前往乐安,招摇过市,会不会被细作所知?打草惊蛇,反倒为三皇子和公西校尉惹来杀身之祸?”
“无妨,遣探子暗中查访即可。用此番我们带来的人马。”
江泽和楚为成讨论地热火朝天,公西铁牛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知道,论动脑子,自己不行。
他只要负责将上峰下达的命令做好就可以了。
至于儿子。
他如今已经踩上了这片土地,论理,这运气也该分到了那孩子的身上。
辅国公在天之灵,会庇佑着他的。
屋外细密的雨丝骤然间变成了雨滴,夹杂着冰雹,从天上往下砸。
公西玉泉在乐安城外的慈幼堂中,帮着堂中的老少,一起藏匿粮食。
冰雹砸在他壮实的身体上,不显丝毫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