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商行在大晋遍地开花,渠道多如牛毛,是以消息也特别灵通。
早在江南开始小面积地爆发水稻瘟病时,已经有灵醒的管事察觉出不对,开始积极买粮囤粮,并将这个消息迅速传播给整个江南一带的孟氏商行铺子。
乐安城中也有孟氏商行的粮铺,在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投入粮食抢购大战。
担心水稻瘟病彻底爆发后,乐安城会进行封城,到时候米粮运不出去。
是以乐安城中的粮铺管事,秘密地将购入的粮食分批运往城外的慈幼堂。
先保证慈幼堂中的老弱残病能吃上饭。
在储存够粮食后,有过饥荒经历的陈管事立刻指挥堂中还能动弹的人开始积极准备。
先到各地找来大石头,搬回来备用,以防到时候有暴民冲破慈幼堂打砸抢杀。
又寻来各式工具,菜刀柴刀农具这些铁器都磨利了,到时候都是能保命的。
除此之外,最要紧的就是吃饭问题。
江南夏季多雨湿润,新鲜的菜肉存放不住,容易长霉,用大量的盐腌制之后,更耐储存。
鲜肉全都腌制成肉干,地里已经长出来的菜全都摘了,做腌菜。
堂中种的菜摘完了,就去山里、路边,翻找各种能吃的野菜菌菇。
老一点,口味差一点没关系,关键时候能填饱肚子比什么都强。
唯恐腌菜不够吃,陈管事还让人四处收集没人要的瓜皮回来腌制成菜。
齐大瑞看到院子里堆满成筐成筐的瓜皮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阿婆,这也能吃吗?”
陈管事亲自上手,教着能干活的孩子们如何腌制瓜皮。
“怎么不能?瓜皮浑身都是宝咧。”
“以前阿婆还在家乡的时候,这瓜皮切碎能用来喂鸡鸭鹅。”
“夏天瓜果多,鸡鸭鹅吃不完,丢了浪费。穷人家不讲究,就拿来做腌菜。”
“你就等着吧,回头你吃了准说好。”
齐大瑞想了想,觉得比起吃人家的口水,他宁愿不挨饿,所以勉强接受了。
三皇子和公西玉泉吃的时候,自然是不知道的。
没人敢告诉他们。
乐安城中运过来的粮食太多,慈幼堂内放不下。
陈管事带着人上山,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挖了地窖,又让孩子掩人耳目,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把粮食运到这里藏起来。
每当堂中粮食吃得差不多了,就偷偷派人过来取。
公西玉泉不好意思吃白饭,主动提出要帮忙。
他人高马大,吃的也多,陈管事使唤起他来,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她总不能养着两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吧?
是的,位高权重,身份尊贵的三皇子,在陈管事心目中就是个被百般嫌弃的废物。
但凡在灾年活不下来的,在陈管事眼里,统统都是废物。
公西玉泉已经痊愈了。
他本来就没受太大的伤,只是因为吃不饱,所以没什么力气。
那些破皮的外伤,根本没上药,早就自己痊愈了。
齐大瑞在看到他一个人直接背起了他们几个人加起来的量,整个人都目瞪口呆。
习武的人都这么厉害的吗?
齐大瑞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再看看公西玉泉的肌肉满满的粗胳膊。
开始蠢蠢欲动。
公西玉泉背着粮食下山,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觉得还能再多来一点。
不过为了不暴露,他们带的箩筐没那么多。
公西玉泉一个人挑四个筐,已经够惹人注意了。
他身负武艺,腰间有陈管事特地批给他的刀,所以负责走在前面开路。
这刀本是堂中一位过世的老人家留下的,不仅缺了口还锈迹斑斑。
因为没有武夫子,所以这刀一直就被丢在仓库里没人动。
本来这刀是归守着堂前大路土墙的守值人的,现在陈管事直接大手一挥,给了公西玉泉。
给的时候还特地交代,等他走了,必须还她。
公西玉泉自然满口应下,还主动承担起看守土墙的职责。
轮值的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自己背着三皇子过来时,会有那样一番遭遇了。
三天里,声称自己是镇国公府的人不下五波,声称自己是裴相亲戚的就更多了。
他们倒不敢说自己是裴相的血亲,谁都知道裴相是孤儿,也不敢说自己是裴相的一子一女,只说是裴相丈人家。
别人清不清楚,公西玉泉不知道,他在京城出生长大,自然清楚孟氏的父母和手足,早就叫裴相断地一干二净,这么些年都没敢上门要好处。
当年裴相发迹后,他亡妻孟氏的血亲就寻上门来,要好处。
裴相上值没在家,孟氏已经去世,裴孟春才半大年纪,在外巡视各地铺子。
只有裴萧萧一个小姑娘在家。
听说是外祖家来了人,二话不说,直接带着府中所有人冲出去,举着扫帚棍子闷头就打。
打完了还往人家身上泼鸡血、狗血。
玉一样剔透的小人儿叉着腰,站在台阶上奶声奶气地说她娘和她爹一样都是孤儿,这些找上门来的全是孤魂野鬼,泼点血去去晦气。
京兆府的捕快接了报案过来顶头上司家里,把人全给抓走。
落到裴相手中,自然落不到什么好。
公西玉泉怎么知道的?
他当时陪着闻讯而来,想要帮裴萧萧的纪丹君,看完了全场。
自此对裴萧萧敬而远之。
将粮食搬回慈幼堂后,公西玉泉就去探望三皇子。
三皇子还躺在床上,不过气色已经好了许多,也能下地走几步了。
只是他自打出生,就没吃过这样的苦头,病起来都比旁人严重些。
被齐大瑞唤作江家阿姐的女子刚替三皇子把完脉,正坐着喝茶休息。
听公西玉泉进来,她耳朵动了动。
“是公西校尉来了?”
“是我。江姑娘,殿下的身体可好些了吗?”
江家阿姐摸索着将喝完的茶盏放到桌上,双手撑在桌上站起来。
“已经没事了。后面几日多走动,别老赖在床上不动弹。”
被揭穿的三皇子很不好意思,耳根有些红。
他这些时日一直在观察慈幼堂的情况,琢磨了一下,发现自己痊愈后,根本帮不上忙不说,还会帮倒忙,索性就装病赖在床上。
如今被个小姑娘毫不客气地说出实情,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公西玉泉已经领教过这小姑娘的直言快语,生怕三皇子恼羞成怒不好收场,赶紧替人把东西收拾好,主动送她出去。
江家阿姐一手搭在公西玉泉手臂上,一边走,只是碰到门槛的时候,稍微绊了一下。
“江姑娘仔细脚下。”
“嗯。”
这位江姑娘天生眼盲,还在襁褓中就被父母丢在路边,是上一任管事将她带回来的。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的嗅觉和触觉异常敏锐,管事尝试着从药材分辨开始教她医术,不曾想竟有些天份。
在管事那些皮毛学问教完后,她便开始自学医术,如今已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女大夫。
只是到底看不见,陈管事不放心她独自生活,让人留在慈幼堂,彼此之间能有个照看。
“有劳江姑娘替殿下诊治。”
“没关系,你们走的时候记得把诊费给结了就行。”
“我住在慈幼堂,不缺衣少食,但用的药材还是要自己买的。”
公西玉泉尴尬地点头。
“这是自然。”
把姑娘送回房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三皇子那头安抚。
“殿下莫急莫气……”
三皇子十分郁闷。
“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人又没说错,我是在装病。”
“可是我会的,都用不上。他们需要的,我都不会。我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干什么。”
他也不想当个吃白饭的。
作为皇子,他有自己的骄傲。
公西玉泉不是不知道三皇子的心结,可他总不能让三皇子屈尊纡贵,去和姑娘家扎堆,干些轻省的活计吧?
怕自己刚把这话说出口,三皇子就得把自己给赶出门去。
罢了,就让殿下继续这样装病下去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