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药的效果很好,涂上去后,半天时间就让纪丹君的脸消了肿。
纪永川好奇地拿着药瓶来回看。
“姐,这是谁送来的啊?”
纪丹君拿着镜子照着脸,头也没回。
“是我公公给的,说他这些年一直用这个,怕你往后伤了用不到好药,就送了一些过来。”
“很早就送来了,只是你一直都没用上。没曾想,我打倒是先用着了。”
纪丹君把脸凑到弟弟跟前,让他看仔细。
“功效还不错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方子,要是有,回头我去要来。”
“谢谢姐!”
院外站着王悦澄,漠然地透过窗户,看着屋内嬉闹的姐弟。
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婢女像是被人割了舌头,什么话都没有,只默不作声地跟着。
没有人问她要不要进去看看,也没有人问她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
仿佛只是一堆没有灵魂的木偶。
王悦澄站了好一会儿,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越是临近婚礼,长公主就越发忙碌。
幸好她身边人手够,许多事只要动动嘴,就有人跑腿去做。
明玉一边跟着主子忙活,一边抱怨。
“这虽说赶在婚礼前到,但好歹来殿下跟前磕个头问个好吧?都来了两三日了,也不见个人影。”
长公主倒是心平气和。
“你跟她计较什么?没听见那天的动静吗?”
“我在前院都听见祠堂那头的声音了。要不是丹君劝着,拉着我,我一准儿要去闹。”
“都把闺女给打成什么样了?不知道她没几天就要举行婚礼了吗?”
“心里没点数!”
明玉将确定要来参加后日婚礼的宾客名单递过去。
“先前只知道她疯了,却不知道疯成这样。纪小姐也真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
长公主细细看了一遍名单,确认没错,就让底下人去安排当日各人的位置。
谁上座,谁坐谁右手,谁又在谁左手下头,都得琢磨。
“我呀,只盼着她可别再作妖了。先顺顺当当地将婚礼给办完,回头随便她怎么闹都成。”
“大喜的日子闹起来,像什么话!”
“王家也是,怎么不叫个人过来管管?就这么由着自家女儿发疯?”
明玉笑道:“他们连纪小姐的婚事都不愿来,哪里还会踏入辅国公府半步?”
长公主吐出一口气。
“算了,不管他们。”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萧萧。要不是她,我还不知道原来主持一场婚事,有那么多地方需要留神。”
“也算是提前练手了,免得阿祚婚事的时候忙中出错。”
婚礼前一天,京中下起了纷飞大雪。
所有人都担心起来。
雪天路滑,万一抬花轿的轿夫脚滑,摔着轿子里头的纪丹君怎么办?
再者说,人走多了,白雪就泥泞,新娘子的嫁衣会弄脏。
不过幸好,半夜就停了。
几家人向京兆府递交了文书,申请了宵禁通行令,叫上家里所有人,把迎亲的那条道给清理出来。
等天大亮,路上的积雪全被扫得干干净净,还铺了稻草防滑。
纪丹君半夜的时候就起来开始梳妆,纪永川出门扫了一个时辰的雪就被赶回来。
他今日要背着纪丹君出门的,几个姐姐怕他到时候体力不济,让人看笑话,赶着他回去休息。
纪永川在自己屋子里坐立难安。
终于到了这一天。
姐姐要出嫁了。
“国公爷,吉时到了,公西家来接新娘子了。”
纪永川停下自己踱步的脚,深吸一口气,再次对着镜子整理着衣装。
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紧张极了。
纪永川深吸一口气。
“走!”
盛装打扮的纪丹君坐在床上,身边围绕着多年交好的手帕交们。
“丹君今日可真好看。我觉着呀,怕不是将萧萧都给比下去了。”
“可不是嘛,我就怕自己出嫁的时候,没有丹君这么美,到时候我娘那争强好胜的性子,还不得说我一辈子?”
纪丹君笑吟吟地望着她们,心里有些不舍。
嫁人后,有些宴席就去不得了,混的都是夫人圈子,与未婚女子的宴席不一样。
往后她和手帕交们的交际,可能就慢慢淡了。
“小姐,国公爷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孟白龟噘着嘴。
“他动作这么快干嘛?巴不得丹君姐姐走啊?”
“讨厌鬼!”
裴萧萧牵着她。
“吉时可不能错过。这是公西家求了好几个大师,千算万算算出来的。”
纪丹君扶着喜娘的手起身,因为一身衣装加起来快十斤重,走路都有些不稳当。
但经过孟白龟的身边时,还是空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
“往后你依然是我的小妹妹。”
孟白龟的眼圈登时就红了,依偎在裴萧萧的身上,泪眼婆娑地望着纪丹君往前走的身影。
纪永川立在门口,深深看了一眼盛装的姐姐,转过身,擦了一把泪,弯腰做好背人的姿势。
背上陡然加了重量,压得纪永川的双腿往下一弯。
“永川,还好吗?”
纪永川抱着姐姐的腿,把她往上颠了颠。
“我行的,姐姐你扶好了啊,我要走了。”
“嗯。”
从纪丹君的院子,再到辅国公府的大门,一段路并不远。
纪永川却觉得这条路太短,不能让自己一直这样背着姐姐。
他想起自己还很小的时候,有一个很宽阔的背,曾经背着他。
又想起辅国公府只剩下姐姐和自己两个人的时候,姐姐也这样背着他。
如今,换成自己背着别人了。
纪永川每走一步,眼泪都没入衣襟。
他两只手抱着纪丹君,空不出来去擦。
等到门口时,迎亲的男方所有人就看到了泪流满面的纪永川。
人声的喧闹停了下来,唯有喧天锣鼓还在演奏。
纪永川躲过所有人的帮忙,执意亲自将姐姐背到花轿边,亲自扶她进去坐好。
转过身,对上公西玉泉那双笑意满满的眼睛,胡乱擦了擦脸上已经被冻住的泪痕。
“你别想着欺负我姐姐。我姐姐不是没有娘家人的!”
“我们虽然没有爹了,娘也不管我们了。但是我这个弟弟的还在!”
“你要欺负我姐姐,我就拿着爹传给我的枪去揍你。”
纪永川说到最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公西玉泉替他擦着脸上的泪。
“你只管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揍我的机会。”
公西大贵走上前来,拉了拉纪永川的手。
“永川你放心,要是我二哥对二嫂不好,我帮着你一块儿揍他。”
纪永川用力吸着鼻子,跟着公西大贵朝边上走去,给花轿让开路。
花轿在泪眼中慢慢前行,直至消失不见。
裴萧萧她们一早就猜到今天纪永川八成会情绪低落,不能招待好宾客,就没去男方那头,全都留在辅国公府帮忙。
纪丹君坐在花轿里,防风的厚厚帘子遮去了所有视线。
她看不见,却很安心。
因为她听见了熟悉的马蹄声,一直伴随在自己身侧。
花轿刚在巷口露面,公西家就赶紧点起了炮仗,噼里啪啦地从巷口一路放到家门口。
吵得街坊邻居的孩子哇哇大哭。
公西玉泉骑着马,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去看身后的花轿。
担心轿子里的新娘会被吓着。
花轿稳稳当当地在公西家门前停下,喜娘轻柔地掀起帘子,将里头的纪丹君扶下来。
公西大贵新娶的续弦薛氏在门口站着迎接新人。
一见纪丹君露面,见了她一身的装扮,登时就眼热。
可真好看啊。
不愧是京中手艺最好的绣娘做的,衣缘上竟然还用了小拇指甲盖大小的金珠绣了纹样。
这么一套嫁衣得多少银钱才够?
她的嫁衣可没如此华贵。
到底是辅国公府的小姐,和自己这种出身低阶军官家的小姐不一样。
排场可真大,真厉害。
薛氏上前几步,帮着喜娘一起搀着纪丹君朝里头走。
公西铁牛一直想站起来去外头瞧瞧人来了没有,被自家婆娘用犀利的眼神按住不许动。
“大喜的日子,你可别没谱儿啊!”
“哎呀,老子知道!”
“这不是心里头着急嘛!”
“就你急?我不急?”
“咱们家盼了多少个年头,才盼来的?要是因为你这老头子把婚事给搞砸了,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知道,知道!”
公西铁牛坐在主位上,双手压着圈椅的扶手,脖子伸得老长。
“你说怎么还没到?”
“这不是要凑吉时吗?我说你安静一点行不行?别叫人瞧了笑话。”
“我知道了……啰嗦!来了来了!”
公西铁牛赶紧摆出威严的样子,但缩在袖子里不停握紧了又松开的手,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上官桃花也坐得端端正正,两只眼朝着外头不停看,望眼欲穿。
儿子牵着小姐进来了!
近了,又近了!
纪丹君向公西铁牛和上官桃花行礼的时候,老两口险些站起来回礼。
意识到今日是什么日子后,又讪讪地勉强维持住方才的端庄模样。
纪丹君听着周围人的笑闹声,纵然看不见,却也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
团扇背后的脸带着笑,偷偷去看身边的公西玉泉。
两人的眼神正好撞了个正着。
又迅速分开。
“呀,瞧新娘子,一直在笑呢,准是对夫婿满意极了。”
“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新郎都看傻了,今日的新娘子可是美极了呢。”
“好了好了,快些儿送新娘去新房里头,这都累了大半日了。”
公西玉泉松开手里的牵巾,让喜娘和新嫂子带着纪丹君离开。
望着他的新娘莲步轻移,去了自己精心布置的婚房。
自己何德何能,竟让苍天如此厚待于他?!
公西铁牛仿佛打开了什么禁制,起身大笑。
“礼成,礼成!!”
“今日我家有大喜事,摆上三天流水宴,叫城中的人都沾沾这喜气。”
“酒水饭菜全都管够,大家敞开了肚皮,只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