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娘家,辅国公府自然也举办了喜宴。
来的人远比公西家要多得多。
毕竟相府千金,还有长公主,全在辅国公府坐着。
这会儿赶着去公西家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子!
不过王悦澄并没有坐在上首,而是被安排在了宾客那头,原本该纪丹君生母坐的位置,换作了长公主坐着。
王悦澄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安排她坐哪儿,她就坐哪儿。
整个人又恢复到了刚到京城时候的了无生气样。
崔青卿拉了拉裴萧萧的袖子,凑过去低声同她说话。
“萧萧,丹君的母亲怎么看起来像是人人都欠了她一万两银子似的?”
裴萧萧也凑过去,同样低声回答她。
“你没听永川先前说的?王夫人一回来,就大闹了祠堂,还打了丹君一耳光。”
“我说怎么丹君婚前的那几天不许我们过来,现在想来,怕是叫我们瞧见她脸上的伤。”
“肯定是这么回事。”
阮文窈借着举杯的动作,遮住自己的嘴。
“不过也算是圆了丹君的一个心愿。以前她不是就说过,虽然两家闹得不像样,但还是希望王夫人能来参加自己的婚事,看着她出嫁。”
周围窃窃私语声,传入王悦澄的耳中。
但她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该吃吃该喝喝。
仿佛来参加的并非自己女儿的婚宴,而是一个不相干却又不得不来的宴席。
女眷这边还算融洽,男宾那头虽然纪永川情绪低落,但崔青卿特地将她哥拉过来凑数,也不算冷清。
崔伯嶂是个能说会道的,只要他想,气氛就不会冷场。
再加上裴孟春在边上支应,两个人直接喧宾夺主,抢走了纪永川的风头。
但纪永川却对此十分感激。
他今天真的没有什么心思去硬撑起笑脸应付别人。
如今看着人声鼎沸的喧闹,等再过几个时辰,就会全部消失。
辅国公府又会变得跟以前一样安静。
甚至更安静。
因为姐姐不在了。
虽然以往姐姐也不是没离开过,也有去庙里祈福小住,或是跟着其他姐姐们出去庄子上,有时一走就大半个月。
但纪永川知道,那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纪永川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三天要怎么过。
尤其是,母亲还会住到那会儿,等姐姐三朝回门之后才离开。
一想到府上就只有自己和母亲在,纪永川心里就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了。
他承认,对着母亲自己有些怵。
本以为只是长时间没有接触的陌生感——不是都说母子连心吗?
只要多相处几天,彼此之间的感情就会逐渐加深。
但纪永川在努力尝试过后,还是打了退堂鼓。
抱歉,他做不到。
他没办法对着宛如行尸走肉般的母亲,自问自答地说一下午话。
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母亲永远都不会给予自己回应。
像是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外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待在母亲身边,纪永川总觉得自己会被母亲身旁的那一大团黑雾给吞噬干净。
虽说姐姐临走前,曾叮嘱过自己要与母亲好好相处。
但纪永川觉得,与其跟母亲同处一室,自己宁愿等着三天后姐姐回来骂自己一顿。
哪怕让姐夫揍自己一顿都行。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纪永川借口自己年纪小,躲了敬酒,将两位异姓兄长推出去帮忙。
趁着他们成为了众人的焦点,自己偷摸着从宴席上溜了。
他慢慢走在熟悉的辅国公府,觉得今夜的家有些陌生。
在他的记忆中,辅国公府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无论是自己的生辰,还是姐姐的生辰,从来没有大操大办过。
姐姐总是对他说,辅国公府的家产全是父亲用血汗挣下来的,不能随便花用,要用在刀刃上才好。
姐姐说的,总是对的。
所以,她亲自择选的夫婿,也一定是最好的那个,是不是?
不知不觉,纪永川走到了供奉着父亲牌位的祠堂。
他踟躇了一下,还是推开了祠堂的门。
里头早已打扫干净,也放上了新的牌位,除了看起来过于新,与过去没有丝毫区别。
但纪永川就是觉得变了。
他觉得父亲走了。
随着那日母亲将旧牌位扫下来,用脚踩坏,父亲依附在牌位上的魂魄,就消失无踪了。
或许,是父亲对这个世间最后的执念,随着母亲的宣泄后,终于圆满。
舍得去投胎转世了。
“父亲,你走了,是不是往后的路,没法儿再护着姐姐和我了。”
纪永川望着父亲的牌位,喃喃地低语。
一个倒影浮现在供桌上,吓得他魂飞魄散,捧着心口,猛地转过去。
王悦澄面无表情地站在他后面,盯着新的牌位不放。
母亲怎么跟鬼魅似的,走起路来都不出声?
这回姐姐不在。
纪永川用力咽了咽口水,强撑着站直了身体。
“母、母亲,姐姐不在,没人能拦得住我。你若是要对父亲的灵位不敬,我要将母亲你带出去的!”
王悦澄仿佛没听见儿子的话,只冷冷地凝视着牌位。
许久,她动了。
纪永川紧张地看着她去取香,借了烛火点燃。
心跳到了嗓子眼,快蹦出来了。
王悦澄没有对着灵位三拜见礼,只是将点燃的香插到香炉中。
“纪贤安,你别以为我们之间就这么算了。”
“你以为让我毁了你的牌位,就算是对我的赎罪吗?”
“做梦!”
“三生三世……不,生生世世,我都要纠缠于你,无论你去往何方,身处何地,都摆脱不了我。”
“你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都赎不清你今生欠我的那些罪。”
王悦澄说完,露出一个渗人的苍白笑容。
掉头离开。
徒留茫然的纪永川,眺望着她渐渐远去,被树影遮住的身影。
纪永川被母亲离开前的那个笑有些吓住,缓了好一会儿。
他转过身,望着袅袅烟气朝着牌位飘去,像是牌位在吸食这些烟气一般。
纪永川高兴起来。
“父亲,你这是回来了吗?”
“是舍不得母亲,还有我和姐姐是吗?”
纪永川喜极而泣。
王悦澄走出去很远,才停下来回头去看已经看不清的祠堂。
她的眼睛已是很不好了,只能看清那个方向灯火通明。
纪贤安,你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
凭什么?
凭什么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独自在这世间品尝苦涩,自己逍遥自在早早去往极乐世界?
她才不会让他如愿!
她要他一直一直,都困在辅国公府这一方天地,永远都离不开这里,哪儿都去不了。
唯有如此,等她的尸骨从岭南运回来时,才能叫他亲眼看见自己被他害得有多惨,甚至险些客死异乡。
她的女儿已经答应她了,只要自己死了,就必定会将尸骨送回京城下葬,灵堂就放在辅国公府。
当年她是从辅国公府走的,回来,自然也该回辅国公府。
王悦澄慢慢地朝自己的院子方向走,每一步都深感艰难,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
两边的灯笼照亮了路,也照亮了王悦澄宛如少女时候的倔强侧脸。
纪贤安,你别想摆脱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