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云辞无比熟悉,上辈子她勤勤恳恳在松明峰来来回回练的就是松明剑诀。
无数次的挥剑变成了她对松明峰的记忆。
松明剑诀一共七式,她靠着这个剑诀花了不少时间才得以引气入体。
或许她并不是一个天才,感悟不到剑意,也或许是她上辈子没有求仙问道的决心。
她没有像这辈子松明峰几个弟子那样,只是长宁挥了一剑就可以顿悟。
但如今这一剑让她想起了长宁救自己的事情。
执剑的手和自己一样冰冷,身后的心跳声比自己的慢而有力。
有发丝被风吹到自己的脸上,带来一股如松的香气。
山谷间突然飘起了雨,细碎的雨丝中带着晚春的花香与一阵血腥味。
云辞回头,正看到身后低头看向自己的长宁。
眉目间带着点疲惫,雨丝打湿了他鬓边的发,而长宁只看着云辞胸口处的伤,叹了一口气。
“云辞,我是你师父。”
长宁这个师父其实并不称职。
但是他确确实实是云辞的师尊,是引云辞入道的师尊。
这辈子有了松明峰几个弟子,弥补了云辞曾经缺失的友情,再回头去看,云辞发现自己并不恨长宁。
长宁不善言辞,他只会埋头做事,他是正道第一人,肩负的是斩妖除恶的事。
在大家修炼的时候,他每日需要做的是去守护魔界入口处的无数裂缝。
魔界和修仙界之间有一个边界,而那条屏障已经千疮百孔,有无数的魔修从那些裂缝里穿过。
在云辞看不见的时候他一直在边界除魔。
无休无止的斩杀,消耗的是他的灵力,也消耗了他和几个徒弟之间的师徒情谊。
有得必有失,他是正道魁首,就应该担负这个责任,也因为如此,他失去的是徒弟对自己的依赖。
他的身上虽然没有沾上血迹,但是他眉宇间的疲惫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真的很累。
上辈子云辞没有发现,只觉得长宁每日都在出门、闭关,她并不知道,其实魔界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有了小动作。
长宁需要去守护世间,可是修真界有太多事需要他去处理了,让他没有精力去教导自己的徒弟。
没有师傅教过长宁要如何去当一个好师傅,他收云辞的初衷说起来只是因为曾经一句话。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以前,余弦子见到他后,曾问过他:“你是玄天宗的弟子?那你们玄天宗是不是有个弟子叫做云辞?”
答案当然是没有。
余弦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头,说修真界以后也许真的能有他们现在所追求的未来。
一个美好的,不需要提心吊胆的未来。
修真界重因果。
余弦子指导了他,成就了如今的长宁仙尊。这是因。
他无意间救下了兽潮中的云辞,让云辞得活于世间。这是因。
当他在玄天宗听到云辞的名字,认出来这是自己曾经救过的小孩子,他才知道,因果也许在冥冥中已经注定。
所以他收了云辞,引她入门。
可是太多的事情,让他没办法去教导小徒弟。
只是不知何时,云辞如他一样,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顽强的成长,成长成了一位可靠的师姐,成长成了一位天骄榜上有名的一位修士。
更是以元婴之躯斩杀合体境修士。
她成长的真的很好。
看着云辞胸口处的伤,长宁掌心凝聚出一道白色的光团,为她修复和祛除魔气。
州沂村事后,他在云辞身上下了一个法诀,在她受重伤的时候可以及时的出现在云辞身边。
没想到这道法诀真的派上了用场。
他依旧叹气,看着懵懂看着自己的云辞,长宁握着她的手朝着胥同的方向劈去。
“也许我这个师父真的不称职,但是云辞,你可以用我的名号做很多事。”
长宁仙尊的名号足够震慑很多人,云辞作为他的徒弟,其实真的可以用他的名号解决很多麻烦。
剑光朝着胥同飞去,被胥同射出一箭打散。
剑气消散在雨中,而山谷中巨大的法阵突然逆向回转,变成了一股杀阵。
湛蓝色的法光冲天而起。
云辞这时候已经回神,雪中盏也随着她的心意开始行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骄傲:“师尊,世人从此以后,也会知我云辞的名号。”
她并不需要顶着长宁的名头仗势欺人,世人以后也会知她云辞的名字,而不是提起她只会想起这是长宁仙尊的徒弟。
这是属于一个天骄的傲意,也是属于云辞自己的底气。
“我要这世间,只提我云辞的名号,而不是介绍我时,说我只是长宁仙尊的徒弟。”
话落,法阵散开变成无数的雪花飘散,阵中的胥同收回周身的防御,手持四棱小刀,接住了云辞的剑。
长宁出现的只是他的元神,本身还在边境带着一群修士斩妖除魔。
云辞挣脱了他的怀抱他也不恼,只是凝聚出一把透明的长剑,与云辞一起攻向胥同。
如果只是云辞一个人,胥同还有把握当场诛杀她,可惜来了一个同境界的长宁。
“你不在边境好好的斩杀那些杂碎,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在第二次挡住长宁的剑,胥同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只是一个前任魔尊,杀我有什么用吗?”
长宁没有说话,挥剑气势更猛。
云辞和雪中盏本就有着默契,因此在胥同专心对付长宁时,一左一右刺向胥同的丹田。
胥同突然爆发出一阵黑雾,阻挡住了几人的视线。
长宁挥剑斩开面前的雾,而云辞则捏出一个法诀,湛蓝色的冰霜将整个雾气冻成了冰渣簌簌的往下掉。
云辞手持生枯兰,朝着胥同飞去,而长宁则闪身在胥同身后,两人同时挥剑。
胥同脚下亮起一道红色的法光,下一刻消失在两人面前。
黑色的雾气凝聚在洞口处,他把玩着四棱小刀,嘴角勾起一抹笑:“仗势欺人可不是正道所为,长宁,没有你在,想必魔族更加兴奋。”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收了武器,身形慢慢消散:“我就先不和你们玩了,魔族还有人在等我呢,小女修,你可要好好长大,下次见面,可别被我一刀秒了。”
云辞还想在追,却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阵盘随即化成了无数雪花飘散。
长宁的身形也在消散,他手中的剑化成了一道剑气,打进了云辞胸口处,为她修补着伤口。
他只是看了云辞一眼,说道:“云辞,你做的很好。”
山洞中飘着无数雪花,很快铺了满地。
云辞盘腿坐在地上调息。
有长宁的帮忙,伤口确实好的很快,体内被祁罗打入的魔气也已经消散。
雪中盏还没回剑身,只是坐在剑上漂浮在空中,见云辞睁开了眼,指向山洞的另一头,问道:“那么他怎么解决?”
云辞回头,山洞的一角,白朝正将白粟抱在怀里,目光呆滞。
刚才的打架竟然没有波及到他们。
怀中的白粟身体还是如釉一般莹白,云辞的阵法碎开变成的雪花很快铺了她满身。
就好像白粟曾经央求她下一场雪花给自己看一样。
白朝脸上还沾着白粟的血,微紫色的眼睛突然对上云辞。
他只剩一只手,没法将白粟完全抱在怀里。
他惨然一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白朝并不是需要云辞安慰自己,他只是需要倾诉。
“小时候我曾被上一任村长选中当他的蛊人,是白粟拦住了。”
因为白朝是白粟捡来的,所以村长将主意打在了白朝身上。
蛊师都需要一个养蛊地,也需要一个蛊人。
但是蛊人并不好当,每日要被喂各种各样的蛊虫,白朝有幸见过村里的蛊人,有的蛊人已经痛苦的失去了神智。
那还只是存活下来的蛊人,没有活下来的全都被埋在了地里成了花肥。
白朝吓坏了。
哭着躲在只有白粟和他知道的秘密基地里。
半夜里无数只闪着荧光的飞虫照亮着周围的花,在微风中,白粟拍了拍他的头:“放心吧白朝,我可是平树坡最厉害的蛊师,有我罩着你,你不会变成蛊人的!”
不知名的花香和头顶温热的手心,白朝看到白粟鼻尖的汗。
还越过白粟,看到山崖下一盏为了等自己回家的灯。
虽然有了白粟的保证,但他还是被村长抓去了,蛊虫在身体里撕咬着自己的内脏,他疼的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白粟白着一张脸虚弱着对他说着对不起。
村长已经换了人,是平日总喜欢带自己玩的白二。
白粟说,有了白二当村长,再也不用担心会变成蛊人了。
原来的村长已经死了。
可是白朝还是害怕。
这时候祁罗找到了他,让他见识到了很多厉害的蛊术。
他也曾央着白粟教自己化蝶,可是白粟拒绝了。
祁罗说,白粟是怕他超越自己成为平树坡最强的蛊师。
他就知道,所有人都是假好心!
于是他跟着祁罗来到红谷,学了很多白粟不会教他的蛊术。
更是因为美人榜成为世人害怕的存在。
他很享受这一切。
如果白粟不来的话。
“她总是这么好心,我明明都叛逃了,她还要护着我。”
很多事细想就会发现破绽。
比如好端端的和蔼可亲的村长突然想把自己炼成蛊人,怎么祁罗就能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他身边。
只是当初恐惧让他失去了理智。
雪花掩盖住了白粟的脸庞,白朝伸出断臂为她擦拭。
“现在想来,也许当初我就死了,可笑的是我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质问白粟为什么不救我。”
白粟献出自己的本命蛊来救自己,却没得到自己一声谢谢。
如今她听不到了。
白朝将头埋进白粟的颈窝,似哭似笑:“云姐姐,你杀了我吧,为姐姐报仇。”
雪中盏撑着下巴听完了全部,点头道:“美人榜有他一份杀孽,可杀。”
云辞正要开口,洞口处却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
是白二。
他环顾整个山洞,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白粟身上。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白粟的结局,只缓步上前,从白朝怀中横抱起了白粟。
他垂着头,看着化蝶后的白粟:“我一直拦着她,不要她进红谷,但是她一直都在担心你。”
会捡到云辞也是因为她在红谷附近晃悠才会遇到昏迷的云辞。
白二抬头看向云辞:“白粟留了一封信,信上说不管白朝做了什么,看在她救了你一条命的份上,饶过白朝一条命。”
从决定进红谷,白粟就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下去了。
但是她还是想救白朝。
曾经如朝阳一般带给她希望的白朝。
一命换一命,这是因,也是果。
云辞看向白粟。
莹白色的身躯就好像一个瓷娃娃,睫毛处有雪花化成了一滴水,顺着脸颊滑进鬓角,如同一滴泪。
于是云辞点头:“既是白粟的想法,那就这般吧。”
白二抱着白粟冲着云辞点头,走了一步突然停住,他没有回头,只低声道:“白朝,白粟一直盼着你回去,你要回去吗?”
白朝抬起头,看向白二的背影,脸上还有泪,他问:“我……还能回去吗?”
“为什么不能呢白朝,白粟一直为你留着一盏灯。”
风吹日晒,所有的事物都在变化,只有白粟院门前一直挂着一盏灯笼。
只盼着迷途的孩子快点回家。
白朝将脸埋在自己的掌心中,泪水不住的流,他哭诉道:“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真正应该听这声对不起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了,这声对不起终究还是迟了好几年。
云辞抬头,一场春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法阵化作的雪花也停了。
微风吹进山洞,温柔的拂过白朝的发。
就好像以前无数次,在白朝犯错后,白粟都会温柔的摸着白朝的头,说一声:“没关系。”
世事终究会随着时间慢慢的如同头上的雪花一般消逝,无数的不甘与遗憾,都只换来一声轻叹。
白二叹气:“回去吧白朝,白粟用生死蛊换了你一条命,你总要用这条命代替白粟活着。”
云辞看着白朝跟在白二身后出了山洞,雪中盏问道:“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白粟救了我一命,我放白朝一条命,从此两不相干。”
云辞起身,生枯兰在手中消散,她捏了一个去尘咒,身上的污垢消除后她重新换上了碧绿的弟子服。
“走吧,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宗门了。”
雪中盏也拍了拍手,手腕处的金铃哗啦啦的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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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世事总归簪上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