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中夹杂着血腥味飘进温吟知鼻中。
    将他的思绪勾回。
    凉意落在他的脸上，融化成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进衣领里，像当初他划破眼睛时流下的鲜血。
    无数红梅在两人身边绽放，梅仙隐身在花枝中，只听得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幅好景色可惜开给了一个瞎子看。”
    梅仙闪身出现在景柳身后，欲伸手去抓她，却被景柳身上的佛光烫伤，她缩回手，上半身后仰躲开温吟知横扫过来的剑。
    剑风被梅仙躲过，将身后的梅树枝斩断。
    花瓣飘落间梅仙轻笑一声：“还有一个不懂风情的小和尚。”
    被烫伤的肌肤下迅速生长出花瓣，重新变回肌白胜雪的模样，梅仙身形落在花枝上，粉白的衣袖与白雪红梅融为一体。
    四周突然荡开一圈红色的光圈，梅树枝头上的红梅变成了熊熊烈火，朝着中间的两人呼啸着飞去。
    热气隔着老远将温吟知和景柳身上的雪融化又烤干，温吟知执剑上挑，紫色的剑气飞出时面前突然升起了一层厚厚的冰墙。
    火球被剑气劈开，又砸在冰墙之上，火花朝着四周蔓延开，很快就将四周的雪和树点燃。
    冰墙突然碎开，整个空间的飞起无数燃着火的花瓣，围着二人旋转又突然后缩，一轮圆月从雪地中升起，随即温吟知和景柳的脚下土地变成了水潭。
    “哗啦——”
    花丛迅速凋零，雪地里突然升起一道发着光的圆月。
    四周星河在月亮升起时霎时失去光芒，只融合成了粉紫色的星云。
    与温吟知一样的幻境。
    鱼群游过云辞面前，在水中摆动身子，鱼尾在幻境中打起水花落在云辞身上。
    眉间水珠顺着她的鼻梁滴落在身前的棋盘上。
    云辞垂目，执子落下。
    随着中间那张巨大的棋盘落下一颗白子，落进水中的温吟知两人四周的画面再度变化。
    头晕目眩的景柳被温吟知扯着袖子迅速调整身子。
    景柳这才发现，原本应该在水里的自己现在掉了个头。
    脚下是装着圆月和火花的水面，头顶是山峦相连露出一线天，天幕上的星辰带着尾巴朝着前方划去。
    顺着星辰落下的方向，景柳低头，看到了前方山体忽然断裂，水潭也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在断崖处落下，水汽弥漫间露出的夜空上圆玉盘一般的月亮。
    淡蓝色的月辉洒落在水面之上，无数湛蓝色的冰花从水面中伸出，开放间磅礴灵气朝着二人飘来。
    原本被压住灵力的经脉被这股灵气疏通，温吟知趁此机会手中立马执诀，脚下的水面翻涌间升起一个巨大的石剑。
    玄铁材质的锁链缠绕在剑身上，最后深扎在水底之下。
    温吟知执诀的手势变化时，锁链也似乎在受到某种力量抖动着，眉间法印闪动着光，紫色的法光从他心口亮起。
    突然，脚下荡开的水面生出许多红梅，花枝将石剑包裹住，摇摆间，红梅簌簌落下，铺了满池。
    圆月下，梅仙在花瓣中现出身形，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梅仙手里垂着一条红色的绫罗。
    幻境外，牡丹下了一子，将原本因云辞进攻而流出的灵气迅速堵住，温吟知手势一顿，法光消失在他指尖。
    牡丹手中执子，撑着下巴突然开口道：“你在犹豫。”
    云辞抬眸望过去。
    听得牡丹继续道：“你明明发现了你可以操控他们每一步，你却在犹豫。怎么，是不喜欢这种可以操控万物的感觉吗？”
    如牡丹所说，云辞确实在棋盘中发现了不对劲，自己和牡丹在棋盘上的每一步引发的局势都会投射进三人的处境中。
    若是云辞占据上风，幻境中的六人便可运动自身灵力发起进攻，反之则是灵气被封只能想法子躲避其他三个五城的出手。
    这种感觉，就好像这群人是云辞手中的棋子，是生是死全在云辞一念之间。
    但这并不是云辞想要的。
    “大概这就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云辞抬手，将棋子落在棋盘之上，湛蓝色的法光充盈整个空间，她淡淡道，“他们不是我的棋子，我也不喜欢操控他人的生命。”
    无数冰花绽放在棋盘之上，迅速上升遮住了月辉。
    被冰花折射出斑斓的光落在云辞眼底：“我需要做的，就是相信他们。”
    “而不是操控，将他们当成我的提线木偶。”
    对面的牡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一抹笑，但是语气里尽是恶意：“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自称名门正派的人。整天说什么道不同不相谋，临死之际却还是做了出卖朋友的事情来。”
    一边说着，一边落子。
    棋盘荡开一圈红光。
    云辞听得牡丹继续说道：“我倒要看看，死到临头你还能不能像这样云淡风轻说什么相信。”
    随着牡丹的落子，幻境中原本因云辞而得到一丝喘息机会的六人再度感觉到体内灵气被压制。
    梅仙手中的红绫在花瓣中飞舞，很快就拴住了温吟知的身体。
    没有灵气，只能靠着熟悉到骨子里的剑招与梅仙缠斗。
    温吟知在红绫绑上自己那一刻将剑格挡在胸前，红绫不断收紧，温吟知手执剑柄，翻转手腕使剑身在自己身前转了一圈，将红绫勾住。
    随即手执剑狠狠往外一劈。
    胸前红绫被剑割碎，温吟知拉住景柳，脚踩水面连连后退。
    最后他循着景柳指出的方向，将景柳放在石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白发中还缠着几瓣红梅，随着温吟知弯腰的动作，顺着发丝滑落的方向最后停在了景柳脸上。
    冰冰凉凉的，却好像带着一丝温度。
    像温吟知这个人一样。
    温吟知低声道：“你有金钟罩，她不能拿你怎么样。”身后红绫循着他的后心袭来，灵气再度充盈全身，温吟知转动手中剑，“所以你呆在这，寻一个机会，跑出去。”
    忘川剑与红绫交缠着，紫色的电光从剑身上飞出，形成一条巨龙的模样顺着红绫朝着梅仙的面目飞去。
    景柳听得温吟知转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只要你能找到云辞，你就没事了。”
    这灵气来的莫名其妙，又消失的毫无道理。
    但温吟知根据四周偶尔飘下的飞雪所蕴含的熟悉灵气而猜测，背后应该是有云辞的参与，他并不是孤立无援。
    既是云辞，那么他总有机会去解决面前这个五城。
    蓝仙莲那一战，温吟知已经发现，普通的招式对这群不知从何而来的人威胁并不大。
    除非他像习星渊那样，可以使出那磅礴的、他从未见过的力量。
    可他到底不是习星渊。
    但他是温吟知。
    是能一剑破万法的昆仑山首席，是元婴榜第一的，温吟知。
    夜幕中无数流星划过，随着云辞落子，温吟知察觉到了一股磅礴的灵气，自丹田处升起。
    四周梅与雪的冷香，让他不由想起自己划坏眼睛之后的事情。
    温吟知悟道的速度比所有人都要快，在所有人还在努力升至元婴境时，他就已经在因眼睛看不见的虚无中摸到了自己的道。
    问心道。
    他于黑暗中，不停的叩问自己内心的道，不断的问自己，何为道。
    眼睛看不见，他就用心去感受外物。
    剑之一道，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在温吟知看不见的幻境里，他脚下的水面不断翻腾，空中的飞雪夹杂着梅花，不断上升，在他周围形成漩涡。
    梅仙悬浮在空中，见状皱眉，手中红绫迅速延伸，朝着温吟知扑去。
    飞雪与红梅将红绫隔绝在外。
    温吟知突然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光。
    他身处海面之上，蓝色在黑暗中闪动翻腾，最后形成巨浪在温吟知眼中升腾。
    温吟知听到浪花中有人在说话：“你叩问剑道几十年，却从没有问过自己，何为剑道。”
    一个和自己小时候长的一样的人，白发蓝眸，手持三尺青峰，执剑划过巨浪，朝着温吟知飞来。
    剑直指温吟知眉心：“你总是一个人，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救他人？”
    他眉间的法印亮起金光，挺直腰杆面对朝着自己眉心刺来的剑。
    剑停在了温吟知面前，清风扬起温吟知的衣袖，被剑划破的浪花朝着两旁扑下，海面在清风中归于平静。
    他在面前的人眼里看到了自己，这还是划了眼睛后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模样。
    和面前这个人长的一样，只不过他一身白衣沾了血，发与肩上还有一层薄雪。
    他并没有掸落肩头雪，只是隔着剑看向面前和他一样的男人，对着面前满是怒意的眸子他坦然道：“诚如你所说，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十几年来的修行，大家都只看到了元婴榜第一的天骄，却从来不问他眼睛失明后行动是否方便，也从来不问他修行是否有遇到过挫折。
    只因他是温吟知，是昆仑山首席。
    他应该是人前最厉害的模样。
    脆弱在别人眼里和他毫不相干。
    “但那是以前。”
    如今他已经是化神境，也有了可以托付后背的好友，可以并肩作战，不再自己孤身一人去扛着所谓首席应该要做的事情。
    他也可以随心去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有了自己想要战胜的目标。
    他依旧是昆仑山首席，但拯救天下去当正道魁首的担子已经不用他一个人扛。
    “就像你说的，我叩问剑道十余年，今日方知，什么是道，什么是剑。”
    脑海里想起的是宗门大比时云辞那逆天嚣张的话。
    他唇角微勾，眉目间是难得的温柔。
    “我心即我剑，我身即是道。”
    面前的人在他的话音中化为点点金光消散。
    他的胸口处亮起一道金光。
    温吟知丝毫不察，继续道：“我问心十余年，修心剑一门始终不曾有长进。今日才知，何为心剑。”
    “我修的心剑，原来至始至终，就是我本身。”
    身前的人影消散在他心间，温吟知眼前重回虚无，但在景柳和梅仙的眼中，水面那柄石剑正在剧烈抖动。
    温吟知缓步走近梅仙，手中的剑闪起一道金光。
    四周飞雪与红梅飞速旋转后突地一顿，随后朝着四周飞射出去，划过梅仙的脸庞，也击碎石剑露出里面金色的剑身。
    温吟知立在水面之上，微微抬头看向梅仙的方向。
    石块簌簌掉落，温吟知摊手，忘川剑悬浮在他身前。
    他双手执诀，身后浮起一道金色的法阵，忘川剑抖动着在法阵中化出无数分身，随着剑阵那道圆线合成，嗡鸣中横立在温吟知周边。
    身后的石剑也在这时候从水面升起，颤动着立于温吟知身后。
    眉间法印闪动着，温吟知手势一顿，法阵中所有的剑无穷无尽地飞出，凝成一道剑龙朝着梅仙袭去。
    梅仙连忙用红绫在周身翻滚形成一道防护罩，却抵挡不住所有的剑。
    红绫被剑划破，剑龙穿透梅仙身体。
    而那柄巨大的剑随着温吟知的心意，直直往下劈下，于空气中摩擦在剑刃处燃起一道圆弧的火圈，最后击在水面上，剑气划破水中的圆月。
    镜花水月从那缺口中破碎，三人重回之前的场景。
    温吟知伸手撑住地面，旋身调整了自己头朝地面的姿势，双手摊开身形迅速后退，白色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
    胸口的金光化成点点星光，最后融于温吟知额间的法印中。
    忘川剑融合了石剑变作金色的剑身落在温吟知手中，随着他执剑抬手，四周地面突的颤动变作飞沙猛的卷起。
    起手撼乾坤。
    飞沙化作云雾笼罩住整个空间，遮住了星空，整个空间变得灰暗无比。
    温吟知抬剑，头顶突然翻涌起一卷云雾，一柄金色的剑划破虚空从星云中露出头来。
    无数红梅花瓣被这道剑气卷起，旋飞在空中，似水似线，将空中受伤的梅仙绑在原地。
    随着温吟知挥剑的动作，巨剑带着气势缓缓落下，无数咒文从温吟知胸口飘出，落在巨剑之上，最后将那把剑雕刻成一柄白色的、剑脊上刻有金色文字的剑。
    景柳抬头去看。
    那剑脊上刻的是与云辞生枯兰上咒文完全不一样的字。
    篆文如一只展翅飞翔的鲲鹏，云朵与鱼身纠缠间形成了两个字。
    “鲸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