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越是压制，越是会反抗。
云辞瞧得清楚：“前辈就打算这么放任下去吗？任这份爱意在角落肆意生长，困住梦里梦外两个人。”
虽然奚善言语谦逊，但云辞作为后辈，不敢真的直呼奚善名号。
这声前辈，奚善受得，也就没有在意云辞对他的称呼。
他捻珠询问道：“施主可知佛门弟子的尘缘意味着什么吗？”
尘缘这词云辞拢共就听过两次。
除了上一任佛子以外，还有个尘缘不知在哪的景柳。
景柳还因尘缘没有解决失去了护体金光。
这样的情况修真界也有类似的。
云辞斟酌着回道：“劫？还是心魔？”
“是劫。”奚善道，“修士的情劫只需堪破情之一字，便可破劫。可尘缘不是。”
“佛子入世只有一个目的——斩尘缘。”
斩这个字含有两层意思。
要么斩断两人之间的联系，要么斩杀当事人。
“佛子......竟也有杀戮之心吗？”云辞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奚善不愿意出去，“既如此，你为何刚开始不下定决心？”
初见时，奚善占据主动地位，是生是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可他却放过了花时玉。
“因为我学的是普度众生。万物皆有灵，我做不到那么无情。”奚善脸上很平静，“我虽是受命入世斩尘缘，但我修的不是杀戮道。”
“释尊割肉喂鹰，我自然也做不到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妖下狠手。
“这并不是假好心。”奚善抬眼看了下云辞，没在她脸上看到反驳，“我的道义本就如此，他人眼里是优柔寡断，在我这却是给众生一个机会。”
云辞虽然想法和奚善不同，却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
优柔寡断也好、杀伐果断也好，都是自己做出的决定。
“那么是什么让你产生了给花时玉一个机会的想法？”
奚善沉默半晌：“我回答不了花施主那个问题。”
——人和妖的区别到底在哪。
竟是这个问题让两人纠缠了这么久。
云辞失笑：“那么现在前辈有答案了吗？”
“我的答案......”奚善偏头，看向那边热热闹闹的人群，“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众生平等的道义让我觉得是人是妖都一样。”
“可是世人不像前辈。下四界的恩怨太久了，没有人能真的做到一开始便平等的对待异族。更不可能覆盖整个天地，设下类似止戈的桃源。”
哪怕凡人遇到修士，也只会产生惧怕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会滋生许多恶念。
云辞道：“强者会轻视弱者，弱者会排挤比自己更弱的存在。仅仅靠前辈一人，解决不了这样的局面。”她平静地点评着，“这对前辈来说，是死局。”
悲怜之心令奚善下不了手解决此消彼长的尘缘，也令他无法从这场梦境中脱身。
“走到这一步，前辈后悔吗？”
“或许有过。”奚善轻声道，“但具体在后悔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云辞瞥见金色的法衣下是一双透明到快要消失的脚。
那是妖皇日益增长的修为所带来的后果。
再不解决，奚善和妖皇，二者只能存其一。
“前辈所说的两全法，其实是有的。”云辞转眼，看着转变了的梦境，“现在斩断你和她的联系，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伸手召唤出生枯兰：“斩缘之后，花时玉再也记不得你，尘缘一事只有前辈记得。”
奚善诧异地看着那柄金光闪闪的小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有两把非凡的剑？”他视线随后落在云辞腰间的雪中盏上，“你这把本命剑......”
本命剑如何的话没有说出来，奚善微睁大了眼，随后坦然一笑：“原是如此。不可言规则下的事得要施主亲自去摸索。”
雪中盏有秘密云辞早就知晓，只是惊讶这秘密竟然有天道插手。
她微愣，随后问道：“前辈想好了吗。青灯古佛，絮絮相思，这也是前辈的两全法。”
生枯兰在喜庆的唢呐声和贺喜声中旋转着。
那厢花时玉正被少年抬手却扇，露出姣好的容貌来。
奚善转头，盯着这一幕。
“斩断尘缘这件事我其实现在也可以做到。”语气也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遗憾，“只是啊......回去之后我哪敢再坦然说着众生平等。”
“我心中的那杆秤，另一方已经有了重量。”
他的心，早就偏了。
偏到即使能够出去，也没法子继续修道。
察觉到奚善言语中的死志，云辞哑然。
正想说什么，小院景象迅速后退，树叶摩挲声在幽幽的空谷中响起。
山间总是能提前感知春意。
积雪融化时，漫山遍野都是生机勃勃的嫩绿。
山下村庄炊烟袅袅，裹挟着暖意将土地下沉睡的动物唤醒。
偶听得有几声报春鸟回荡在山峦间。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坐在崖边的石头上，盯着这场面，喃喃出声：“......剩向空山餐秀色，为渠着句清新。竹根流水带溪云......”
“醉中浑不记，归路月黄昏。”1
有人自身后接上了下半阙最后一句。
小姑娘从满山景色中收回视线，瞧见了来人。
山风将她脸颊旁的发丝吹动，早春的寒意令小姑娘忍不住打了一颤。
紧接着来人就站在了风口，给她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缝了兽毛的外衣。
干净的还带着皂角香味。
“春寒，走吧。”认真的将外衣绑好，少年低声道，“你记不住回家的路，我帮你记着。”
小姑娘笑出声：“那是词里的事，我怎么会寻不到回家的路。”
“嗯。”少年没有反驳，只捡起刚才放在脚边的东西，道，“时玉。”
花时玉偏头：“嗯？”
“你......”少年眼神飘忽落在路旁的石头上，“我就是想问问你，春光正好，有没有想要去瞧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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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辛弃疾《临江仙·探梅》
老去惜花心已懒，爱梅犹绕江村。一枝先破玉溪春。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
剩向空山餐秀色，为渠着句清新。竹根流水带溪云。醉中浑不记，归路月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