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时玉往旁边迈开了一步，闯进少年的视线中，笑道：“只想问这个？”
慌乱的视线泄露了几分答案。
少年深吸一口气，直直的瞧着花时玉。
眸子里的认真反倒令花时玉别开了眼：“呆子。”随后轻轻扯着少年的袖子，“我饿了，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走。
云辞从树后露出身影，有些纳闷：“为何成婚之后场景竟然又回到了以前？”
奚善正捧起掉到他怀里的雏鸟，化出清风将它重新放回枝头上。
闻言只道：“施主也会梦到自己成家之后的琐事来吗？”
云辞想了想，摇头：“我不会有道侣的。”
“嗯。”奚善抬头看着围着巢穴盘飞的鸟，嘴角带了抹笑，“花施主也是如此。她不相信以后，所以她的梦到的并不是寿终正寝、子孙满堂。”
因为不相信，所以梦境只停留在最美好的时辰。
“那前辈呢？”云辞问，“那位少年应该是前辈的影子吧，前辈也没想过以后吗？”
“这场梦说到底花施主才是主人，我如何想的不重要。”
云辞不置可否地一笑，并没有问那少年满腔情感到底是梦境里的角色自有的、还是作为当事人压制不住的。
说来也好笑，两个人一个是无情道剑修，一个是苦修的佛门弟子。
竟然聚在一起谈起了情与爱。
“前辈不怕这场尘缘衍生成风月债吗？”
奚善摇头：“怎么会，这场梦境没有下一回了。”
话中的意思让云辞愣了片刻：“前辈来得及考虑我先前的提议。”有雪融化成水滴落在云辞后颈，凉意很快席卷她后背，“这场生死局，没必要真的走到最后一步。”
她想了想，又道：“妖皇让我入梦，是想我将前辈带出去。若前辈就此陨落，我没法交差，更得不到报酬。”
“施主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问我。”
“那不一样。”云辞笑道，“我是先和妖皇有的交易。前辈打算和我谈心这件事得往后放。”
奚善也不知是不是被这话逗笑了：“施主和我以前认识的剑修都不一样。”
“前辈和我认识的佛子也不一样。”云辞站累了，背靠着旁边的树干，慢悠悠说着话，“我认识两位佛门弟子。一个修轮回道，一个修地狱道，菩萨道我还是第一次见。”
“要在这样的世道里保持一颗善心，是不是很难？”
云辞是真心实意的在问。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许多事不能单纯的用善心来解决。
以己身渡苍生的菩萨道，还真是难得。
恶到骨子里的人哪有什么耐心听大堆道理？
不如她拔剑好使。
“各有各的道，种下什么因得什么果。”奚善摇头，“修心之路本就困难重重。避不开的。”
论道这种事云辞并不擅长，她面不改色地将话题重新拉回：“前辈真的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吗？”
生枯兰就在她手中：“我和妖皇的交易排在第一位。前辈，梦快散了。”
山间翠色慢慢失去了颜色。
相同的，奚善的身躯也变得有些透明。
时间快到了。
云辞正在考虑要不要直接动手，便听得奚善低声问她：“在施主看来，人和妖的区别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云辞回道，“他们其实并没有区别，不同的是生存环境。妖界里人是被排挤的那一方，反之亦然。”
“下六界要很多年以后才能够做到和平，这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只是前辈，困住你的真的是这个吗？”生枯兰在一寸寸变长，金光映在两人瞳孔之中，“前辈不敢面对的，是花时玉，还是自己？”
剑花挽的潇洒，云辞正好站在一块岩石上，高了奚善半个头。
如今直了身举剑，居高临下地瞧着面前的奚善：“尘缘不算难解，难的是前辈要如何坦然面对自己的心。”
奚善没有去看已经举到自己头上的剑，红色的流苏被一环白玉挂在念珠上面，随着珠子拨动，丝丝缕缕被风卷动着缠上他的指。
四周环境再度转变，两人重新站在了花家小院之中，头顶那棵老梅树终于开花。
一朵接着一朵，如终于压抑不住的心意摆在了众人眼前。
红色的梅在失去颜色的梦境中格外亮眼。
“吱呀——”
身后院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花时玉。
梅花香中奚善和花时玉对上视线。
花时玉身穿白色长裙，肩上披着火狐毛，款款走过满地堆雪的院子，像是踏过尸山血海，走到奚善身前停住。
那双比衣裙还要白的手撩起流苏，顺着佛珠落在奚善手背上。
冷意激得奚善眼睫微颤。
缩回的手却被花时玉死死攥住。
“奚善，好久不见。”
“当初日夜都要在我耳边诵读的经文......”她就着奚善的手，将经书缓缓展开，“怎么现在瞧着，这些皈依佛法竟然也开了枝红梅啊？”云辞收了剑。
分出一个眼神去瞧。
纵横排列的经文上，竟然真的开了点点红梅。
墨色将花瓣衬得鲜红。
“奚善，你回答不了的问题如今做不得数了。”
从前那个瘦骨嶙峋的姑娘不再试图去寻找两者区别，她已经靠着自己的努力，真正做到了无所畏惧。
实力压过了偏见。
对于妖皇殿下来说，那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也就没了意义。
“现在我有另一个问题要问你。”
花时玉紧紧攥住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透明的手，低声问道：“你口口声声说的渡众生，众生之中可有你的位置？”
经书被她狠狠一拽，完完全全地展开在两人之间。
花枝也终于破纸，开了满眼。
置身花海之中的奚善叹声道：“花施主，你为何总爱问我问题。”
“你是佛门弟子，我不问你何为情何为欲，也不问你何为放下。我不强求你。”花时玉眼里是坦然，“但你既然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如何能无愧赴死。”
“除非，你现在好好回答我。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简单许多。奚善，你为何不敢回？”
她一字一句重复道：“这天下众生，可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