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辞再睁开眼时,院角那株海棠只剩满枝红果。
魂魄离体三天对于这具身体来说不算什么。
已经有经验了的云辞很快适应,甚至还能靠着自己在剑道上的感悟,隐隐有进阶的趋势。
站在院中的小白回头:“阿辞醒啦!”
“既然阿辞还在这,说明时间并没有被影响到。”她问,“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呀?”
“有。”云辞点头,“结界薄弱还喜欢让宝物晒月亮的妖皇殿。”
小白顺着这话想起随意扯的借口:“嘿嘿。我也没骗人,那蘑菇不晒月亮长不大。至于结界,我总不能不让结界喘气吧?”
“还得谢谢你,不然我没那么大能力硬闯进去。”
“阿辞太客气了。”杏眼亮晶晶的,一瞬不瞬地盯着云辞看。
压下体内翻涌的灵气,云辞才有空去看周围的变化。
天光大亮,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外面却少了些烟火气。
想问什么,却被小白轻声止住:“嘘。映月在外面盯着,他们暂时翻不出浪。”
“他们......谁?”
“还能是谁,奉南天。”小白皱着眉,颇为不爽地说道,“这崽子烦得很。也不知道胥同怎么教的,竟然教出个喜欢反着来的徒弟。”
云辞只在寻龙城见过一面,连这人的模样都没看清过:“奉南天目标是我?”
“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小白指着院门:“带一堆魔将把逐日城里的魔修都赶跑,嚣张的很。都说了这几日有多远滚多远。怕不是仗着小王八在,故意挑衅想引我出手。”
成年的猼訑哪是一群魔修就能对抗的?
云辞听出话中的意思:“玄武的存在对你很不利,是吗?”
“说实话,我不是很想承认。”小白叹道,“小王八和我沾点关系。”
确实很难想象。
玄武和猼訑外表毫不相似,到底沾了哪门子关系?
小白嘿嘿笑道:“我们都是父神养出来的。那会小王八没那么大,”虎口在身前比出个半圆,“被帝禹拿去堵洞,呛了几年天河水。摔下来的时候还把我家砸塌了。”1
“可惜神兽之间不可以打架,不然我在王八肚子里踢个洞就能送你出去了。”语气还有些遗憾。
邻里关系的制约算是个秘密。
云辞思索着:“这件事除了你们,世上还有谁知道吗?”
“不打架的习惯聪明人也许能估摸出来,不算什么秘密。”小白盯着云辞看,将话题转回去,“奉南天这人,我和他接触的不多,但你得小心。”
“胥同被人修抓走后,魔族暴乱。奉南天就是这个时候顶着魔尊徒弟的名号,连杀半月才坐上那个位置。
“他修的功法很奇怪。
“经他手死去的人,修为也会是他的。
“这么邪性的修炼方式,偏偏一点杀孽也没沾。”
说到这小白停顿片刻:“那群魔将修为不过合体境,奉南天怎么敢围我的院子?!”
云辞问道:“映月现在是什么境界?”
“大乘境。”小白有些惊讶,“映月血脉已经觉醒过,她可以无视境界施展幻术,外面那群魔将破不开。”
“既然奉南天有这么奇怪的修炼方法,一夜之间修为增长,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云辞眉头越皱越紧,“映月出去多久了?”
“一炷香。”
强烈杀意带着股劲风破门而入,旋身避开时,粉白的灵力正和一团魔气对抗。
云辞拔剑劈散魔气。
失去目标的魔气四处乱撞,掀得海棠果簌簌跌落。
“大人似乎有些累了,”奉南天凝着团魔气站在院门口,“居然能让我的魔气靠近大人十步。”
这次没有傅粉,发丝半束白衣长袖。气质清冷偏偏那双眼睛很媚,下睑带着抹微红往鬓角延伸出去,又被一缕额发挡住。
那眼睛看谁都像是带着笑:“大人这个身份,不太适合偏爱一个人,会拖累您。”
小白冷脸斥道:“毛头小子也敢以下犯上,你是活腻了。”
“您误会了。”奉南天偏头指着云辞,溢出的魔气几乎要将那身白衣染黑,他叹道,“贵客来到魔域,我们不好好招待一下难免有些失礼。”
“即是贵客,谁给你的胆子冒犯?”粉白色的灵力在院中聚集,吹得猼訑衣袖狂飞,威压毫不客气地朝着门口涌去。
奉南天看着这一幕,勾手从身后引来失去意识的映月挡在自己面前。
威压霎时停住,于是他笑:“大人,神兽要什么私情?只会丢出把柄让人捡到。”
修长的手悬在映月脖颈处,指腹随着脉搏有规律地跳动。
“其实我来,是因为您的贵客和我有些私密话没来得及说。引得我日思夜想,恍惚中竟然杀了好多人。”
“大人连着试探我两次,难道还没发现吗?”奉南天颇为无奈地摇头,“契约玄武的是我,每次出手受到反噬的是您。”
重重黑雾中,隐隐出现无数道闭目嘶吼的人影。
凄厉哭嚎和阴冷的魔气几乎要淹没这方院落。
云辞目光微冷:“你果然知道。”
“不难猜。”拢在脖颈处的手寸寸收紧,映月痛苦低吟的声音中,奉南天眼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不是同伴却能和平共处,也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当一个魔修也是有好处的。比如现在,这里便成了我的地盘。”
魔域是建在玄武体内的。
再加上奉南天契约了玄武,与其合为一体。
这样的条件下,猼訑每次出手都是在攻击玄武,同为神兽,小白没办法使出全力。
云辞须得独自面对大乘境往上的奉南天。
哦,还有围在外面的一堆合体境魔将。
没在脸上看到恐惧,奉南天有些失望:“你要知道,我不在意带回去的人是死是活。”
“哦?”云辞将剑背在身后,了然道,“看来你的目标是我这个身份,倘若我拒绝呢?”
“没看清现在的局势?你若不跟我走,大人会同时失去挚友和婢女,多可怜。”
云辞点头:“我看清了啊,当魔修确实挺好。”她话锋突地一转,“可是我快进阶了。”
奉南天目光阴恻恻的锁着云辞。
明媚的阳光褪尽,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魔域压来。
比魔气里鬼哭狼嚎还凄厉的狂风声穿过院落。
吹的时间微微凝滞。
“围堵?活捉?”云辞笑,“契约玄武又能如何?天雷下不来,我就能进阶;下得来,魔修受得住吗?”
芥子袋里的灵石源源不断的悬在她身边,只需深吸一口气,就可以在魔域渡一场雷劫。
天雷的威力只需要泄出一丝,围堵逐日城的魔将都会被劈得烟消云散。
“要不咱们赌一赌,看是谁能撑住最后一口气。”
奉南天冷哼道:“那你说说,合体境和化神境,谁更好打?”
施诀的手动作慢且稳,云辞冷笑:
“不,没有化神境这个选项。”
“要么,天雷把你们解决,我合体境回到宗门集结修士、趁机攻打失去主要战力的魔族。
“要么,剑修擅长越阶作战,合体境的我带走外面的魔修、再自爆重伤你。人修集结围攻魔族。”
“哎呀。”云辞挑眉,“你瞧瞧,怎么最后的结果都是魔族被围攻。”
湛蓝色的咒文一点点融合,所绘的聚灵阵上,灵石被接连点亮。
“他们知道化神榜第一这么疯吗?”奉南天认出阵法后,开口问道。
“化神榜第一疯不疯的,和我这个合体境剑修有什么关系?”
“呵。有趣。”奉南天松开手,“说吧,你想要什么。”
将谈判主动权夺回来的云辞挥手将阵法中断:“早这样不就好了。”
同时在脑海中飞快思索对策。
小白曾说过,胥同那人重承诺。
那他也许真的守在逐日城外。
就算云辞能够从这里出去,最后还是会被抓住。
奉南天舍得谈判,一是不想被云辞拉着垫背,二是清楚云辞逃不掉。
想要活着回去的话......
云辞抬眼:“一炷香。”
“这期间,不许进这个院子。”
验证过猼訑不会动手后,映月这个人质便没了用。
奉南天擦着手,冷声道:“行啊。给你时间想想,有没有路供你跑。”
“对了,劝你别耍花样。”
奉南天丢下帕子,黑焰瞬间点燃伫在地上、用魔气凝成的香。
血腥味霸道的将海棠香覆盖。
刚才简单的交锋,小院早就被气浪掀得不成样子。
倒塌的院墙和被撞开的门,让外面很容易就能看清楚院子里的动静。
“老实些,”奉南天说话速度很慢,意有所指的点出云辞弟子的身份,“这便只是我和玄天宗弟子的事。”
说完他垂目,对着猼訑抬手行礼:“南天这就让底下人帮您修院子。”
小白冷笑:“威胁完赔礼,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是,底下人难免粗心。”奉南天并不在意,那双眼睛柔得看颗石头都深情,“稍后南天亲自来做。”
院外前列的魔将跪趴在地,动作间甲胄相互碰撞发出沉闷冷硬的响声。
一壶茶一炷香,奉南天掀袍坐下,目光扫过解开禁锢爬起来的映月,随后撇开眼不再看。
猼訑受到的限制比他预计的还要严重。
也就是说排除猼訑和玄武,院中能打的就只有那狐狸和云辞。
狐狸没什么用,带来的魔将能牵制几分。
至于云辞,有胆子离开逐日城,不一定有能力摆脱追杀。
加上胥同留在她身上的魔气。
翻不了天。
当然,奉南天敢现在对云辞出手,仗着的是他们都是一个‘辈分’。
小孩子之间,打不过是自己的问题,若做长辈的出手,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一个魁首一个魔尊,背后代表着人族和魔族。
两族都在寻找消灭对方的机会。
如今人族可比不得喘回气的魔族,这几百年派出去的眼线藏得很好,真出手,谁输谁赢可说不准。
他很自信。
盘腿调息的映月额角挂着汗:“对不起,我没拦住他。”眼睫微颤,咬牙道,“若待会我再被制住......不必管我。”
其中自责谁都听得出来。
小白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手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出,替映月修复魔气侵蚀过的身体。
云辞哪是遇事埋怨别人的性子,她露出抹笑:“换我来也不一定能拦住。”
“奉南天说的没错,只要我还在这个院子,需要解决的就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
“就算我逃出去了也不过是换个地方被抓。”
“他不是怕我渡雷劫。”云辞语气平缓,思绪清晰地分析道,“契约玄武之后,奉南天肯定不止大乘境。神兽不怕天雷,他能退出去,大概是想逼着我做点什么。”
听到神兽这个字眼,小白脸上闪过一丝懊悔:“我如果不在魔域就好了。”要是没有那只小王八在,奉南天哪敢这么嚣张?
“你们两人怎么都这么喜欢给自己揽过错?”
云辞从芥子袋里掏出一坛酒。
“我身上还有胥同留下的魔气,来魔域是一件注定的事,我还是会经历如今这个场面。反倒是因为你在,我才不会见面就被玄武压死啊。”
她变出三个琉璃盏,盛满金黄的海棠酒,轻轻推到小白和映月面前。
“时间有些紧,如果不嫌弃,咱们好好喝一次。”
这坛是妖皇转交给云辞的。
其实本该在刚来魔界找到小白时就开封一起品尝两人合伙酿好的酒。
小白虽然没提,云辞还记得。
酒香甘甜,用琉璃盏装着如一颗琥珀,放在鼻前深吸一口,里面尘封的往事在脑海中缓慢铺开。
想到当初固执的要人陪的小羊。
抵在杯沿的唇微微勾起,云辞笑道:“本该煮茶烹酒,摆上一桌好菜,推杯置腹的谈谈分开后的趣事。”
院中乱七八糟的,和想象中的惬意比起来差点。
说话间,香还在缓慢燃着。
小白看见坛口有自己刻下的标记。
一只羊角贴着一把剑,代表的是她和云辞。
以后再喝这句话没继续说:“那会酿的酒我留着呢,就埋在玄天宗山脚下。我们今天先开一坛尝尝味。下次......”小白仰头喝上一口,“下次我去挖出来,你负责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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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兽之间的不战约定和玄武故事都是我杜撰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