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里外,金中都宫前。
马蹄声声犹如落下雨点一般,只见数匹快马风驰电掣的奔行在宽阔的道路上,带起一片烟尘。
他们一刻不停的冲向面前一座高耸的楼门,丝毫不在意街面行人的怒色。
“停下!”
有禁卫警惕喊道。
众人骑着马簇拥着一名身着戎装的金军大元帅在门前被拦停了下来,完颜耶律坐在马背上掏出一块通行牌丢给身下驻守的禁卫...
这是金国的皇都,所建参仿的都是东京城的样子。昔日的汴梁已成陪都,繁华早已不复存在。
进入宫城,下马步行,完颜耶律一行来到了千步廊。
这是一条南北直通的连脊通道,东西各开三门,完颜穿行其间,迎面有宫女内侍低头通过。
廊道很压抑,隐隐有喧哗的声音从西偏门处传来 ,那是金国中央衙门的所在。此刻热闹的动静仿佛宣示着他们正在筹备着一件重要的事情。
走到北头便是应天门,也即是中都城皇宫的入口,视野陡然开阔起来,早有内侍等候在这里,完颜耶律和随从们分开,由内侍领着,独自走进宫去。
两旁一路的楼宇宫格,如左右升龙之制,宫宇之间间有石壁,上有青石栏楯,雕刻极工。
内侍带着完颜向北循着大安殿东廊后壁前行,过了敷德门与宣明门,再向北来到了仁政殿的后殿。
“大帅,请进去吧。”
内侍躬身小心道。
完颜仰首步入院内,只见一张团龙纹的大花毡摆满了半个庭院,上面立有许多旗子,各个方位不同,旗子的形制也各不相同。
拾步再向前。
东西两侧的御廊中散手立着贴金双凤幞头的卫士,都是满身的甲胄,很是精壮的模样。
内庭中若干的侍女忙碌着,正在为几位谈笑者小心的斟着奶茶。
完颜一眼望去,只见几路军的元帅都在这里,再加上自己,所有南攻的主帅全部到齐。
他有些震撼,这一所院落里几乎聚集了前线大部分的金军主力,看此阵势,应该是要有大的军事行动了。
“完颜大帅。”有人打了声招呼,“你可来了。”
“乌林答老弟。”完颜耶律回应了一声,他走向一个髡发蓄辫,满脸黢黑的高壮中年男人,“你何时到的?”
“刚一盏奶茶的功夫。”
男人招了招手,立刻有人给完颜送上了茶。
乌林答是西路军大元帅,所负责的是汉中至嘉陵江以西的陇南地段。他与完颜一早相识,关系也是比较好的。
“皇帝召我等入宫,你可知何事?”
完颜问道。
“估计是要南下攻城了。”乌林答喝口茶,他凑近了些低声道,“我听军器监的说,他们一早就从各处调集材料军械了,还有许多攻城的军备...”
“好!”完颜耶律闻言喜形于色,他兴奋的双手一拍,“早该如此了!”
这个消息无疑正对他的胃口,虽说平日里各路军的主帅都有一定的军事自主权,但那都是战术上的,如同小打小闹一般,太不过瘾,但有大规模的战役行动就完全不同了,对于一个狂热的好战分子来说,这无疑就是天降甘霖。
他的血液沸腾起来,有些忘乎所以的大声说道:
“我就说嘛,主动出击,也比这苟苟营营的强!”
乌林答对完颜耶律上头的表现有些无语,没办法,谁让他沾着皇亲呢?别人不敢说的话也只有他口无遮拦。
“依我看还是稳步蚕食才好,如今年年有贡金,也不缺衣少食,再说还有协议呢,咱们亮亮刀,让他们在割一块土地,如此又没有风险,何乐而不为呢?”
中路军大帅仆散志宁在旁听到他俩的谈话插了句嘴。
完颜最看不惯这类安于现状的人,他驳斥道:
“汉人性弱,咱们理应一鼓作气攻取到底,这南门的沃土可是苍天赐予我大金的礼物,何必签订协议给他们时间休养元气,如此不够还要与汉人通婚,辱我女真血脉!”
乌林答在一旁见完颜椰律盛怒之下竟然攻击皇帝国策,不禁胆寒,从旁劝慰道:
“这都是缓宜行事,眼下只是休养生息,待到马肥兵壮,到时一举拿下那南边的宋主也不是什么难事。”
完颜脸上这才好看一些,他冷哼一气:
“我看有些人就是安逸惯了,靠着女儿裙裾的荫庇,整日安于享乐,全然忘记了我女真先辈最赖以立命的血与火的滋味!”
仆散志宁的二女儿嫁入宫中为妃,完颜所言正是戳中了心窝,他顿时火冒三丈的怼道:
“完颜大帅还是自己悠着点儿吧....别到时仗没打胜,又给自己的部将坑一把——咱们的马可是珍贵着呢~!”
仆散志宁所指,自是完颜所部的韩雷掳走了不少的优良战马,此事在军中已成了笑谈。
按理说,投降大金国的辽国、宋国官兵不可胜数,反叛本也是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想不到他居然拿损失了战马来调侃。
完颜耶律听言暴怒,他抽出马鞭就要发作,仆散志宁见状也脱举起一把椅子,众位大帅一起上前,好不容易才将这两人拉住。
“皇帝驾到!”
有侍从高喊了一声。
众人这才住了手,大家躬身上前行礼。
这时御廊转过一行人,为首一位浓眉暴须的男子格外引人注目,他头戴幞头,红袍玉带,走上庭院中的七宝榻,端坐下来。
此人正是金主。
他看一眼座下的各位将领,满目的威严。
“这里何故如此热闹啊?”
“我主皇帝陛下,完颜耶律藐视君上的国策,屡次出言犯上,如此对主不恭,大逆不道,该当罪责。”
仆散志宁不服气当即开始告状。
金主其实刚进来就听到了人群之中完颜耶律的义愤之词,他素知他的脾性,对此也是宽容的摆了摆手。
“好了,我都听见了。”
“国策再议。今朝召诸位前来,是另有大事相商。”
众将领屏息待立,大家仔细的聆听金主的指示。
“我有意南攻,诸位以为如何?”
金主单刀直入,他看一眼大家脸上的表情,接着说道:
“此番战略进攻,意在探测宋军虚实,若虚则取,遇强则退。当然要做足准备,以避免久攻不克的局面。”
金人大都属于北方游牧民族,骑马猎鹰,适合大阔面的开放型作战,尤其擅长游骑冲锋,对于攻取城固坚防的城池确实是块短板,当年夺宋北部时曾经甚至发生过三万余人围攻一座小城久攻而不克的局面,而且整整拖了二个月之久。
“陛下所言振鼓军心。”
乌林答说道。
身旁一名下唇刻薄的中年男子跟着点了点头,他叫纳兰烈,是水军的主帅。
“宋人目光短浅,遥想当年灭辽时,他们居然主动与我们共同击之,这岂不是自毁屏障的行为?如此天赐的宝藏不取实在是有负苍天的恩赐啊~!”
他感慨着,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仆散志宁在一旁没有吭声。
金主笑了笑。
看来大部分人都有些耐不住寂寞了。
金与宋,对峙多年,已渐渐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你硬他就软,并且送上金钱与美女,百般的讨好你,当你一旦放松下来,他就会对你进行各种拉拢腐蚀,多少年来,他就像一块毒疮腐蚀着你的肌体。
金人不善城市管理,所搬套的都是宋人的制度,这就决定了两者的‘体质’相同,尤其这几年,金庭里也深受这些不良习气的影响,已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所以此番要将平衡打破,除了磨砺队伍找回当初的‘纯性’,他还有着更深的考虑:
一者自己已经准备了很多年,早打晚打,总是要打。
虽说宋庭民众基数巨大,兵源极占优势,但同时包袱也不小,只要攻取了几个大的城池或者切断了经济枢纽,必然会让他们民心动摇,宋庭也会陷入被动。
二者,也是最重要的,据探报,北方的蒙古人已经开始似有崛起的势头,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他知道,一个政权的起势往往用不了太长的时间,王朝也是这样,就拿自己的女真先祖来说,从白山黑水出来,崛起也不过就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
但是,一旦起来,时间久了,又免不了安逸闲乐,最后以致像南面的政权那样君臣离心,军务废弛,最后一败涂地,他也害怕落入那样的境地,特别金庭眼下已有了征兆。
他必须要赶在强敌起来之前为自己赚取更大的本钱。这样才能回转头去将他们拍灭于萌芽的状态。
“以往年年的征战,国家减员甚巨,不是我们不想打,只是当时兵力已是强弩之末,硬攻必然两者皆伤,所以我才让那宋主苟延残喘这么多年。”
金主叹了口气,将实情相告。
“各族通婚,除了缓解各地方矛盾,其实也是为了弥补人力上的不足。”
他看一眼完颜耶律,算是在解释国策的意义。
“如今人口增长,财政富裕,条件已经具备,我们才有力量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大帅,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啊?”
“皇帝英明!”
完颜一脸通红的掷声道。
确实,身为一方君主,所考虑的事自然要比自己全面得多。
“我知你一直执意于开疆裂土,此番进攻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金主突然笑了笑,对于这位堂兄,他还是十分欣赏的。
“自然是要夺取宋庭的都城。那样才有震慑的效果!要是能一鼓作气的抓捕住宋主,那才是更好哩!”
“你是说临安?”
“是。”
“那可是不易。再说也不用如此深入,汉人有句话讲,欲速可不达哟!”
金主是在激他,他知道完颜一直就想作为首批攻入宋庭的,这样才能彪炳于史册。
完颜耶律咬牙道:
“我愿立军令状。所需不过一年,我女真的铁蹄定会踏碎宋主的大门! ”
“好!”
金主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手。
“好!真长气势!”
金主站起身来,他看着在场的众位将领。
“其实,我已早做了准备,各路粮草征集,兵源征调其实早已开始行动起来,随时可为诸位储备调用。”
“大家可随我去前殿,此刻职官院与宣抚司的主要官员已经等候在那里,我们一起共议具体征调部署事宜。”
众将领闻言暗自吃惊,原来这场即将展开的战役,准备一早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