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时分。
大理寺衙门,沈寂公事房内。
千澜正对着一桌的画像叹气,这是前不久周寻依据医馆大夫的描述画出来的疑犯画像,如今可以确定的是当日转移王绪的男子是余凡无误。
只是那位簪凌霄花簪的女子......
她望着画像上的那张脸,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但着实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见过这人。
好像见过,但好像又没见过。
不多时,周寻从屋外进来,见她还坐在案前看画像,不禁笑道:“时辰都这么晚了,嫂夫人怎么还未回呢?“
千澜抬头见是他,起身笑了笑,“大人还未回来,我等等他。”
稍顿,又问:“今日从城外各处寺庙中带回来的人,可都盘查了?”
聂允在审问刘想的同时,沈寂与千澜也带着人在城外大举盘查,虽见效不显着,也寻出几个身份可疑之人。
周寻将袖中的折子拿出来,递给千澜。
“您与沈大人共带回来五人,其中三人身份已明,都是去年安徽大涝,从祖籍逃出来的难民,在寺庙中暂住,明日就能将人释放了。另外二人是去年年底才到的京城,说是来探亲,可既不见其所谓亲人身影,也不见去寻,却整日在坊市间闲逛。”
乍一听,好像余下二人更有嫌疑,但扶凌门那么善于隐匿,她就不信会让他们这么随意一找就暴露。
千澜低头想了下,谨慎起见,她还是让周寻安排几个武艺高强些的跟着被释放的三人。
周寻应声,转身要下去办事。
千澜却又叫住他。
“等等,周大人,你先将这五人收押,无论他们有没有嫌疑,都别放。”
“为何?”
千澜道:“现在的扶凌门同只蜗牛似的藏在自己的壳中,不做点什么让他们着急,必定露不出马脚,这些人中不一定都是扶凌门的人,但一定有他们的人,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搜寻,若他们敢有别的动作便是自行暴露,若毫无作为,就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们所剩无多的势力被我们削弱。”
周寻想到这一层,不得不赞叹,却还是问道:“这事可要与大人商讨后再做决定?”
千澜明白他的意思,提唇笑道:“待大人回来,我自会和他说。”
尽管不知道扶凌门被压制触底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也不知道那个后果是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但至少,不能让他们一次次地先一步在棋局上赢棋。
周寻并未多言,转身下去办事。
他前脚才走,沈寂后脚就从外面回来。
一进门就见到千澜在屋内转圈踱步,不知再想些什么,他进屋来了都没注意看。
“千澜。”
“大人,你回来了,用过晚膳不曾?”
沈寂低眉看她挽过来的手,轻轻笑了笑,“吃过了,给你带了含香居的烤鸡。”说罢,扬了扬手上被牛皮纸包裹的美食。
聂允审完刘想,很快就派人去请沈寂在含香居商讨,两人论了一个下午,到如今才回来。至于两人有什么计划,他没有主动提起,千澜也不急着去问。
含香居的烤鸡确实味美,外焦里嫩,鲜香多汁。
也难怪赵霁爱吃。
夏夜的鸣蝉在屋外,夜色也渐渐深了,屋内的二人静坐在案后,烛光将他们的身影勾画出一圈细腻的光晕,细致到沈寂低头,能看见千澜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耐心地等到她吃完大半只鸡,再一次觉得,这般岁月静好的日子才是他最喜爱的。
“你有话跟我说?”千澜发觉他在看自己,啃鸡腿的动作停了一停,“聂允抓到刘想,当是审出了些线索,你们合计大半天,商讨出什么了吗?”
沈寂抿唇笑了下,“你可还记得在杭州时,孙亦文身边有个小厮,叫崔满。”
“记得啊!”
“刘想招供出他,曾见他去云香记支取银票,西厂的人去时,确实见到崔满,但他逃走了,等在城郊再见到他,已被人杀害。”
千澜一愣,蹙眉道:“如今扶凌门莫非只要暴露的人就要死?”
这...门规未免也太严了些。
沈寂道:“崔满逃命,背后跟着西厂的探子,扶凌门的人之所以要将他杀了,只怕是他带着我们找的那条路就是徐凌的藏身之所。”
“那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为了混淆视听,特意选择相反的方向,引得我们顾此失彼呢?”
听罢她的话,沈寂慎重的点了点头,“这也并无可能。千澜,如今扶凌门已被逼至深巷,极有可能续全力反扑,你......”
他话未说完,但千澜却听懂了,她仰头朝他一笑,“好,我知道了。”
沈寂愣了一瞬。
又听她道:“大人,我答应你在伯府好好待着,你也要万事小心,伯府那么多护卫,你将伍六七和近棋留给我就行,让近墨和凌云跟着你,我会放心一些......大人,我等你回来。”
沈寂见她如此痛快又温顺的答应自己,眼中的错愕更甚。
千澜见此无奈的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若你害怕自己分不出心神来护我周全,那我便听你的,不再出去乱跑。我这人另外也没什么优点,但是听劝是真听劝,之前我的家乡有一场很大的瘟疫,在这场瘟疫中举国上下皆响应号召,不聚堆,不串门,就像你此刻希望我做的这样,我与我的故乡人,都做的很好。”
“我会在家等你回来,事情也会圆满的。”
她目光柔和,在烛光的照耀下似有盈盈光亮,照的人不自觉平和下来。
隔了许久,才听到沈寂低声应了一句,“好。”
“那你送我回家。”
“好。”
......
这日是七月半,中元节。
城中人早从几日前就开始了祭祖,路边也不少人家已经烧完了祀先祖亡魂的纸锭。每年之中到了这几日,夜里小儿啼哭都似少了些,到了夜晚更是人烟罕至,大街上空无一人。
无形中便添了好些阴郁。
月色倒是十分皎洁。
今夜不知为何,千澜沐浴后全然没了睡意,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披衣起身,在院子里观月吹风。
近来沈寂是每日忙碌,实在脱不开身时也会在衙门里对付一夜。听闻西厂抓了许多借住在寺庙、道观中,身份十分可疑的人,西厂厂狱都快关不下了。
而锦衣卫那边不断有传谣之人被抓进诏狱,在雷霆之势的抓捕下,竟让他们生生将局面给稳了下来。
尽管百姓们心里对此气愤不已,越发对锦衣卫乖张的行事作风恨之入骨,但碍于身份地位悬殊,只能敢怒不敢言。
廖瑜几日来便随周寻一头栽入各大药铺之中,势必要查出那种能使人失去意识,但又不会陷入昏迷的迷药究竟是何真面目!
他们都很忙碌。
这才显得千澜每日都很空闲。
每日早起随廖望赋练八段锦,早睡与周太公相约,闲时跟易霜学学看账本,偶尔打趣一下她和近棋,年纪轻轻就过上七十好几都不一定能过上的日子。
但今夜尤其不同。
往日沾床就睡,今夜她都已经闭上眼在床上数了三百九十八只水饺了,然而成效并不显着。
她辗转难眠。
这一坐就在院子里坐到了下半夜。
凌云便是此时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的。
“夫人。”
千澜从未见过如此着急忙慌、六神无主的凌云。
“大人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