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施闾慢慢喝着酒,心下思忖着葛淞口中的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思来想去,能意识到他失踪,并且想将他从杜嵩老贼手中捞出去的,也就只有六殿下澹台衍了。
连织造局内部都有愿意为澹台衍出力的人,这位六殿下的实力,实在是超乎他的预料。
杜嵩对他的手段,明显就是刑狱之中突破犯人时常用的手段。
利用监禁消磨其耐力,利用断食攻破其毅力,葛淞拎着一食盒酒菜来见他,无疑已经打乱了杜嵩的筹划。
饿得头昏眼花、直冒金星,和酒足饭饱之后再面对与杜嵩的对峙,那可完全是两种概念。
“对了,我朋友让我为大人带一句话,”施闾冷不丁开口道,“她说,如何取舍,全凭大人自己做主,只要大人思虑清楚后果。”
这句话看似温和,但其实杀伤力十足。
思虑清楚后果,能是什么后果?
不仅仅是一旦杜嵩谋划落空所要付出的代价,还有背叛澹台衍所要付出的代价。
即便时至今日,施闾都无法看清澹台衍的势力范围。
未知的恐怖最是骇人。
葛淞这句话,迫使施闾开始认真权衡利弊、思量得失。
进与退之间,便是万劫不复的死地。
……
一席过后,葛淞收拾好残羹冷炙,带着食盒离开了关押施闾的地方。
他已经做了他能为扶苇做的一切,至于结果如何,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在临走前,施闾拦下他问了一个问题。
“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看你为人,也算忠义之辈,为何要与杜嵩之流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大人,仁义道德,那是要在温饱线之上才能考虑的问题。”
直到葛淞出了院子,施闾都在反复琢磨他最后一句话。
温饱线之上,是锦衣玉食、仁义道德、功名利禄。
温饱线之下,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作奸犯科。
若百姓的选择只剩下生存和偷窃,他又该如何怪责那双伸向包子铺的手。
施闾长长叹了口气,心底蔓延进咸涩的海水,无比煎熬。
若他捂住耳朵遮住眼睛,不听不看不问,那他或许可以安心做一个只知往上爬的贪官污吏。
可他无时无刻不在耳闻目睹,又该如何将一切抛之脑后?
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总归还是有点用处。
他突然想到了蔺茹,自己深夜未归,还不知她会如何担忧。
但他若铁了心一路走到黑,那便意味着要做好舍生取义的准备。
说来说去,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六殿下的识人之恩,也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
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他的结发之妻。
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读懂了圣人之言。
……
夜深时分,差不多就在蔺茹在六皇子府前下轿的时候,杜嵩派人将施闾请到了花厅。
无数盏八角宫灯照亮了精心打理过的园林,暖黄色的灯光与草木相映成趣,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四面通风的廊亭,雕花红木圆桌旁安置了炭炉,既保暖,又不妨碍观赏园中景色。
一桌丰盛的酒食,仅闻味道,就知道是望江楼大厨的手艺。
施闾也不曾推脱,施施然落座,甚至还有心思打趣他。
“杜大人好面子啊,这是将望江楼的师傅请到府上做的吧,施某今日,倒是有口福了。”
对于施闾的随遇而安,实话说,杜嵩感到有些意外。
即便没有吓到抱头鼠窜,他也该惶惶不安才对,不该如此冷静。
杜嵩挥挥手,示意一旁的侍女上酒。
酒香飘散,施闾端起酒杯品了品,感慨道:“阆苑花前是醉乡,误翻王母九霞觞。施某一介凡夫俗子,竟也能喝到此等仙品,妙哉妙哉!”
说罢,便举杯一饮而尽。
三杯酒下肚,他已然有了几分醉意,神情恍惚飘渺,似不在人间。
杜嵩冷眼打量着他,愈发看不透这个他从未放在心上过的小小府尹。
被无端羁押了一整日,既不羞恼,又不畏惧,反而愈发坦荡自在,好像真的只是来做客一般。
是什么时候,施闾竟练得了这般心性。
“九霞殇虽好,但施大人也莫要贪杯。”
“怎么,杜大人是担心我将你这仙酒一饮而尽?”
“施大人玩笑了,几壶酒而已,大人若喜欢,我明日便差人送两坛到你府上。”
“那就一言为定,多谢杜大人美意!”
眼看施闾越喝越多,神智也愈发涣散,杜嵩挥挥手,示意侍女不要再为他斟酒。
施闾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眼中略过几分遗憾。
可惜了这壶好酒。
“酒也喝了,菜也吃了,杜大人也不需要铺垫了,还是开门见山得好。”
“施大人快言快语,那我也就不再扭捏了,我这儿有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想问问施大人有没有兴趣。“
施闾轻笑一声,摇头道:“施某虽非商贾,但也明白风险与收益并存的道理,杜大人莫拿我开玩笑了。”
“风险自然会有,可若这风险不需要你承担,那不就是稳赚不赔了?”
“哦?还有这样的好事吗?”施闾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向前倾了倾身子,“施某洗耳恭听。”
杜嵩满意地笑了笑,还好还好,总算是切入正题了。
“六殿下打的什么主意,你我二人都清楚,我只问你一句,你为六殿下鞍前马后这么久,若他一朝事成,可会分你半杯羹?”
澹台衍确实从未做出任何承诺,功名利禄、前途仕途都不曾许诺过。
因为这件事,并非“为利而聚”的买卖。
若当成买卖做,澹台衍大可利用噱头招兵买马、收拢人心。
但若如此,那边偏离了他的本心。
为利而聚,便可为利而散,如此这般,必不得长久。
更何况,施闾之所以归顺于澹台衍的阵营,是因为澹台衍帮他解决了杜闵笙这个烫手山芋。
虽然这个烫手山芋,本也是澹台衍丢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