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柠闻言也未见惊讶,在来的路上她一直在猜测蔺茹此行的用意,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施闾身上。
“施大人从未有过彻夜不归的时候吗?”顾北柠有些好奇地问道。
“老爷体恤我心思重,极少参与同僚间的应酬,若实在无法推脱,也一定会安排人回府中报信,让我心安。”
“施大人与您倒真是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蔺茹略显羞涩地垂下头,显然并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说这些夫妻间的琐事。
“只是施夫人,您今日恐怕来错了地方。”
蔺茹微微叹了声气,眉眼间似有哀恸:“从顾姑娘出现那一刻,我便隐隐有所感。”
她沉默了片刻,似在积攒勇气:“顾姑娘,我家老爷究竟出了何事?还请你坦然相告。”
“施大人今日并未到过六皇子府,依我们推测,他应当是被杜嵩请到了江南织造局。”
“请?”蔺茹冷下脸色,眼神愤愤,“强取豪夺、强买强卖也能称得上请吗?”
这是她到皇子府后,第一次如此激烈的情绪流露。
那层温婉的表象被打破了,露出了其坚韧、无畏的底色。
顾北柠心中隐隐不安,她不了解蔺茹,生怕她做出什么冲动莽撞的傻事。
“施夫人,我们已经在谋划如何救出施大人了,杜嵩并非良善之辈,您切莫轻举妄动。”
她试图稳住蔺茹,而蔺茹也果真如她所愿那般冷静了下来。
“顾姑娘,我清楚六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也清楚以我家老爷的份量,还不值得你们费心营救。”
“将我家老爷救出江南织造局,只会是顺带的事,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施夫人……”顾北柠心中涌上些许歉疚。
施闾出事,说白了,是被澹台衍与杜嵩之间的争斗所连累,可正如蔺茹所说,在他们的备用方案里,已做好了牺牲施闾的准备。
“顾姑娘不需对此抱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道理我懂,蔺茹虽只是妇道人家,但也不会不识抬举,六殿下肯用我家老爷,便已经是看得起他了。“
“我自己的夫君,自然要我自己来救。”
蔺茹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眼神温柔而坚定。
“施夫人,若有什么能帮到您的,请您一定要开口。”
“谢顾姑娘美意,但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好的。”
说罢,她福了福身子,转身告辞。
顾北柠一直将人送到皇子府之外,她目送着那顶轿子消失在蒙蒙夜色中,心下一片感慨。
她茫茫然地抬头看向夜空,轻声呢喃道:“我好像,真的等到了神迹。”
……
杜嵩之所以要强行扣下施闾,仍然是出于顾北柠和澹台衍先前的推测。
若杜嵩打定主意,要在白玉京的结案奏章之后,上书背刺,那他必然需要一个同盟为他作证。
目前这桩案子里所牵涉的三位主审官员——白玉京、施闾、杜嵩,任意两位结成同盟,便可左右局势。
所以,他必须要求施闾按照他的心意上书,将白玉京的罪名彻底坐实。
在这根秤杆上,施闾成为了那个决定一切的秤砣。
……
施闾饿了一整天肚子,滴米未沾,就连出恭上茅厕,都要先跟看守“请示”,在看守的“陪同”下去茅厕。
与犯人无异,还得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
施闾被关在房间里憋了一整天、饿了一整天,那点对未来不确定的不安和焦虑,便被折磨成了对杜嵩的怒气。
他叉腰站在紧锁的门前,骂骂咧咧,唾沫星子横飞。
“杜嵩,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只知道背后耍阴招,你以为我会被吓住吗?你做梦!”
“要么你今天就在这儿杀了我,要么我前脚出织造局大门,后脚就上书参你。”
“私自囚禁关押三品大员,谁给你的胆子?!”
施闾饿了一整天,本就体虚乏力,这样吆喝了半晌,甚至开始眼冒金星了。
他扶着门框稳住身子,艰难地平息着气息。
门外的看守不悦地用刀背敲敲门框,警告道:“里面的,嘴巴放干净点,再大放厥词,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兜着走?你算个什么东西,杜嵩养的一只狗罢了,还跟跟我在这儿叫板,你信不信,我要是现在一头撞墙上,明天,你就会被扔进乱葬岗!”
看守嚣张的气焰立刻消散了,他心知肚明,他的职责是要确保施闾“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间房间里”,意外和逃跑都是不被允许的。
四名看守对视一眼,安排了一个人去请护院统领葛淞。
葛淞赶过来时,施闾已经开始第二轮骂战了。
怎么说都是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进士,即便为官多年,肚子里那点墨水还是有的,骂起人来都不带重样的。
即便隔着厚重的门板,葛淞都能感受他冲天的怒气。
倒真是低估了这位府尹大人。
葛淞扬了扬下巴,示意看守打开铜锁,拎着食盒进到了房间。
“施大人,先歇口气,润润嗓子。”他边说,边将食盒中的酒菜摆到桌子上。
施闾警惕地看着他,认出他就是先前劫持他的那个人。
“你擅自做主给我送饭,就不怕杜嵩怪罪于你?”
葛淞笑了笑,流露出江湖人独有的坦荡和豪侠之气:“不劳施大人担心,我在杜大人手下做事,并不是靠那点溜须拍马的忠心。”
施闾心中的提防不减半分,他站在那,看着葛淞手中的动作,不肯近前。
“大人放心,无毒。”说罢,他边仰头灌了一杯酒。
施闾半信半疑地坐下,任由葛淞为他斟满了酒。
“不知这位兄台该如何称呼。”
“诨名葛淞,”他抬手敬了杯酒,“今日多有得罪,还望施大人海涵。”
施闾一杯酒下肚,总算卸下了几分心防:“葛兄弟,你给我来句实话,今日这桌饭菜,不是你自愿置的吧?”
“大人敏锐,实不相瞒,有朋友托我照拂你一二,在杜大人手下办事,我自然不能违逆他的心意,只能备些薄酒,以慰尘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