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柠不解地看向万俟,平白无故的,为何偏跟一个小丫鬟过不去。
万俟若无其事地揉着手腕,语气讥讽:“临渔平日里,就是这样调戏女人的吧。”
临渔挺直的腰背明显僵了一僵,那股精神气散了,整个人垮了下来。
顾北柠看向扶苇,突然意识到,万俟刚刚的刻意冲撞,其实是做给扶苇看的。
这里面的故事,不简单啊,还不知背了多少起桃花债。
只是桃花债再多,此时此刻也只能往后放。
临渔所犯之错固然紧要,但最最紧要的,是要在杜嵩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尽快挽回局面。
澹台衍并未在此事上继续浪费时间,他看向扶苇,问道:“我记得江南织造局的护院统领葛淞,与你相熟?”
“没错,我母亲与葛淞的父亲是同乡,当年家乡大旱,吃不上饭,两个人一起逃出来的,也正是因为这个,我与葛淞一直有所联系。”
澹台衍没有说话,好像在谋算着什么。
扶苇顿了顿,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六殿下,您是想让我找葛淞套套消息?”
顾北柠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澹台衍,明白他的犹疑,因为这个法子实在是下下策。
若将计划成功的关键系在一个不甚了解的外人身上,那风险系数便高到无法掌控。
问题在于,仅就目前而言,在对这件事的处置上,并无上策可选。
他们太被动了。
顾北柠挑了一个委婉的问法,问道:“苇娘子,你对葛淞了解多少?”
“顾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葛淞他,也算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若不是因为父亲病重,他也不会去给杜嵩卖命。”
如此看来,尚有可谋划的余地。
顾北柠在心中过着初步的行动方案,大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临渔抬眼看了看澹台衍,犹豫再三,终是没忍住开口道:“主子,我……”
“临渔,”澹台衍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敲打道,“重情重义是好事,但若这情义用错了地方,那便是愚蠢。”
临渔颓唐地垂下头,他刚刚确实在犯蠢,他不想扶苇以身涉险,不想扶苇为了此事笼络葛淞,所以他动了蠢心思。
澹台衍抿了抿嘴角,眼底写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去找鹿隐吧。”
临渔愣了愣,缓缓地站起身,像是对这个处置早有预计,云旗和闻溪想要上前劝说几句,却被临渔拦住了。
他最后对澹台衍施了一礼,转身向殿外走去。
全身的骨节像是生满了铜锈,走动间显得僵硬又缓慢。
他没有回头看扶苇。
……
顾北柠疑惑地眨眨眼,不太明白这个处置的意思。
万俟看穿了她的心思,凑上前问道:“你见过鹿隐吗?”
顾北柠点点头,脑海中涌现出无数个意象。
烈焰弯刀、沙漠孤鹰、悬崖缝隙中钻出的劲草……
颓废厌世、杀人如麻。
“小六这儿的规矩,犯了大错的下属便要被丢给鹿隐,过三百招。”
“三百招?”
万俟勾了勾嘴角,怎么看都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那个煞星手中,能留住一口气就是万幸。”
“你好像很不喜欢临渔?”
“我为何要喜欢他?”万俟摸着眉毛,意味不明,“浪子回头金不换,是这世上最愚蠢的话。”
所有的伤害都已经造成,那些哀怨和委屈如影随形,可一旦“浪子回头”,所有的伤害便要被一笔勾销。
那些哀怨和委屈,便好像成为了笑话。
纵然临渔是真心对扶苇又如何,在他有机会阐述真心之前,最起码也得先去佛寺敲十年木鱼,才能洗刷他那一身的桃花债。
直到此时,顾北柠才意识到,万俟对临渔的敌意,并非源于扶苇,而应追溯到先帝太宗皇帝身上。
若仅以“情”之一字划分,临渔大概可以与太宗皇帝划为同类人。
自私寡恩,真心于他们而言,太过稀缺。
但她依然看不透扶苇。
扶苇的眼中永远冷静自持,所有的心绪都被她小心藏好,不露丝毫端倪。
动心与否,或许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连自己都能骗过去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
顾北柠跟澹台衍很快便商量出了一套对策,仔细推敲修正了细节,制定了预备方案。
但依然是那个问题,这个对策并非上上之策,不可控的因素太多,效果也必然远低于预期。
可仅就目前而言,下策也要远远好于按兵不动、任人鱼肉。
“或许,我们该向上天祈求一个神迹。”顾北柠托着腮,眼神茫然。
“神迹?”澹台衍笑着摇摇头,“人们总喜欢祈求神明救世,可若真有神明,天下又怎会是这般模样。”
……
并不愉快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接下来该如何做,只能取决于扶苇与葛淞的会面。
月上柳梢头,顾北柠和白玉京像往常一样,在叡谟殿下棋打发时间。
澹台衍捧着一卷游记坐在一旁,眉眼舒展。
负雪趴在他身侧打盹儿,慵懒地甩着尾巴。
忽而,云旗快步走进了殿中,打破了殿内安静温馨的气氛。
“主子,施大人的夫人在皇子府外求见。”
顾北柠和白玉京闻言纷纷抬起了头,蔺茹的到访,着实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澹台衍略略思忖片刻,吩咐道:“把人带到偏厅,我这就过去。”
顾北柠紧跟着站起身,拦住他:“还是我去吧。”
无论蔺茹今日为何事而来,顾北柠出面,都会更加合适。
……
这是顾北柠第一次见到蔺茹,在见面之前,她对她唯一的认知便是“府尹夫人”这一身份。
蔺茹穿一身姜黄色交领襕衫,外罩水青色披风,以靛青色锦帛蒙髻,鬓边攒了几朵应季的鲜花。
是江南女子惯常的打扮,温润如水,仿佛月华满身。
只是眼下,那双眼睛中似有焦灼和忧虑。
“施夫人,”顾北柠上前施了一礼,自我介绍道,“我乃六殿下师妹,夜已深,殿下不便见客,还望夫人见谅。”
蔺茹收起眼底的焦灼和忧虑,规规矩矩地回了一礼:“姑娘言重了,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顾,顾北柠。”
“顾姑娘,深夜到访实在有失礼数,只是老爷自晨起便动身来了皇子府,至今未归,妾身实在担忧。”
“若六殿下已与老爷谈完公务,不知可否容许妾身将人带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