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槐巷短而窄,有未上私塾的孩童正在玩闹嬉戏,贺停云牵着马走进巷子,向孩子们询问张大用家的住处。
“过了大槐树,棋盘那往东,第三户就是,他家门口有一只缺了耳朵的石狮子。”
贺停云从怀中掏出一包松子糖,谢过孩子们的指路,朝着棋盘走去。
在经过路边那个巨大的石刻棋盘时,贺停云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
棋盘为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巨石,纹路凌乱随意,若非大自然天然造化而成,便是工匠喝醉了酒,随意雕琢的。
透出几分狂放不羁的古拙之气。
贺停云将马系在此处,手持雁翎刀走到了张大用家门前。
他正准备敲门,突然发现门扉是虚掩着的,并未关紧,他侧了侧耳朵,细细听着屋内的动静,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的诡异之处。
他叫开了张大用邻居的大门,说明来意后,从邻居院里翻上了张大用家的屋顶。
他抽出靴子上藏着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撬开了一块瓦片,屋内的景象,立时分明起来。
不待他看清楚,屋内突然传来声音。
“小贺大人既已来了,就不要做那梁上君子了,下来,陪我喝酒。”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贺停云心头一动,翻身下了屋顶。
一推开门,果不其然,申远弗那副穷酸潦倒的模样映入眼帘。
他手里拎着一个酒葫芦,一头白发乱糟糟地堆着,两颊绯红,醉态十足,一身看不出颜色的破烂长袍,一把四处漏风的破烂羽扇。
像个沿街乞讨的叫花子。
张大用瑟缩着坐在一旁,一脸惶恐。
“别鹤先生,”贺停云拱手道,“您怎知是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能掐会算,料事如神?”申远弗打了个酒嗝,嘟囔道,“因为本就是我请你来的。”
贺停云咽下了那句尚不及说出口的话,无奈地摇摇头。
他并未觉得申远弗能掐会算,由他主审调查阿芙蓉一案人尽皆知,他只是不确定申远弗是误打误撞发现了同一个线索,还是这个线索本就是他提供的。
他压下心中的疑问,拉开凳子坐下,雁翎刀放于桌案之上,吓的一旁的张大用打了个哆嗦。
“别鹤先生何时来的燕京城?”
“有些日子了,来替我徒弟办点事。”
贺停云只知申远弗有顾北柠这一个徒弟,至于申远弗跟澹台衍的师生关系,他闻所未闻。
顾北柠此时尚与白玉京同在金陵,金陵城名妓堕河案牵扯出江南官场的通天一案,贺停云看过初步的卷宗记录,不难发现其中有顾北柠的身影。
他以为申远弗所说的“替徒弟办事”,必然也与此案有关。
“北柠可还好?”
申远弗知道他误会了,但也未曾多加解释,只意味不明地嘟囔了两句,便敷衍过了这个话题。
“今日请你来这一趟,是我碰巧查到了些许线索,想着你大概能用得上。”
贺停云看了看张大用愈发惊恐的脸色,心中猜测着申远弗可能提供的线索。
“你有没有想过,幕后之人在布局之时,为何将一桩案子设置在了棋槐巷?”
贺停云点点头,分析道:“棋槐巷靠近鼓楼大街,而鼓楼大街又是顺天府官衙所在地,一旦案发,可在最快的时间内上达天听,引起重视。”
申远弗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否定了他的推理:“不对,再想。”
贺停云看着酒意熏天的申远弗,莫名产生了一种在官学中面对夫子提问的错觉。
他不得不推翻原先的推论,重新梳理整个案件经过。
“不要用你惯常的经验,要站到布局之人的角度去想。”
贺停云愣了愣,重新分析道:“对方在燕京城各个城区投放阿芙蓉,明显是想搅乱局势、浑水摸鱼,所以一定要等到事态足够严重后,才可将此事捅到官府。”
“若第一桩案子便被告发,事关阿芙蓉,燕京城一定会即刻戒严,反倒不利于后面的谋划。”
这个推论显然更切合幕后之人的布局心理,而事实也确实是如这般推想展开的。
按时间推算,棋槐巷虽是第一桩案子,但顺天府首先接到报案的,却是时间顺序上的第四桩案子。
“还不算笨,继续说。”
“如此说来,布局之人前期会竭力避免受害者报案。”
申远弗灌了口酒,点点头表示认可。
“可报案与否,全凭受害者心意,布局之人要如何控制?”
申远弗并未急着解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在以往的案件中,受害者不肯报案一般是基于两种情由,要么是对官府不信任;要么是背罪案,唯恐败露。”
“这一系列案件的受害人我都接触过,都从未与官府打过交道,应当不会是第一种理由。”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
贺停云冷眼看向张大用,右手握紧了桌案上的佩刀。
“不必吓他,成不了什么气候,”申远弗无所谓地摆摆手,说道,“今日借张大用之名来见你,便是为了此事。”
“您发现了什么?”
“你瞧瞧这个。”申远弗从袖中拿出一只做工精巧的青瓷碗递过去。
贺停云细细打量了几眼,很快便发现了问题所在:“这是官窑产的。”
“没错,这是宫里御赐的玩意儿。”
既是宫里的东西,便不应该如此随意地出现在宫外,即便是作为赏赐送至了某位勋侯贵戚的府中,那也该被好好地供起来。
“您从哪里拿到的?”
“问他。”申远弗指了指瑟缩着不敢抬头的张大用。
如同枯枝一般骨节分明的瘦削手指,力道分明,有如利剑出鞘,贺停云恍惚意识到,申远弗应当是会武的。
张大用被点到名字,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他带着哭腔求饶道:“二、二位大人,小的实在不知情啊。”
“那就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这是我哥给我的,让我上当铺里换点散碎银两……”
“你是说张财?”
张大用嗫嚅地点点头,一脸畏惧。
张财,便是燕京城中阿芙蓉系列案的第一位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