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帝乃先帝太宗皇帝与中宫皇后之子,虽没有史料记载,但不难看出,太宗皇帝在他身上寄予的深切厚望。
昭仁帝迎娶崔知宜为侧妃之前,已有琅琊王氏女做太子正妃。
当时的清河崔氏,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世族,与今日的琅琊王氏相比,其名声威望,还要更胜三分。
崔知宜作为清河崔氏嫡女,即便是嫁入皇家,也没有做侧妃的道理。
因着当初裴氏一族家主的批命之言,崔知宜被认为身兼凤命,迎娶崔知宜,便意味着提前将皇位收入囊中。
如此显眼的举动,势必招致各方忌惮。
但尽管如此,太宗皇帝仍然以对清河崔氏做出诸多允诺为代价,替尚为太子的昭仁帝迎娶了崔知宜。
历朝历代的太子,在最终承继大统之前,都是党争夺嫡之中最受瞩目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昭仁帝不同,他是在太宗皇帝的庇护下成长的。
太宗皇帝将他的偏爱尽数付诸到了昭仁帝身上,将他当作唯一的继承人培养,没有分给其他儿子半个眼神。
这也导致了昭仁帝自由度的大大降低。
他在偏爱和期望中长大,也在束缚和限制中长大,规矩、礼教、纲常,半步行差踏错也不可得。
将秦络绯纳入东宫,给予她贵妃的尊荣,将她的儿子册立为太子,纵容她的算计和心机……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昭仁帝迟来的叛逆。
这是他对太宗皇帝威权的反抗,所以,他会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和容忍,所以秦络绯会宠冠六宫、荣宠不衰。
……
白玉京有些烦躁地丢下棋子,嘟囔道:“皇帝舅舅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如此一来,秦络绯岂不是永远打不死?”
“你急什么?”裴夙先生用棋子砸到他额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越心急越出错,一个秦络绯就吓住你了,日后怎么成事?”
白玉京揉了揉被打疼的额头,委屈地瘪了瘪嘴:“是,玉京受教。”
裴夙见他态度尚可,便也缓和了脸色,启发道:“秦络绯这次明面上虽没有什么损失,但实际上呢?你好好想一想。”
最直接的,便是声誉受损,阿芙蓉的污点会背在她身上一辈子,随时都有可能被拎出来攻击。
其次,损兵折将。听澜,连同那个联络朝臣、出宫办事的小太监,都被昭仁帝找理由扣在了禁卫军私牢中。
最后,也是最要紧的,圣心的流失。
帝王家的偏宠是有限度的,纵容秦络绯,和力排众议复位崔知宜,这两件事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崔知宜会分走秦络绯的宠爱,会在对比中,将秦络绯映衬得暗淡如光,毕竟“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
所以秦络绯在宫中的日子,只会愈发艰难。
直到昭仁帝彻底厌弃她,或者她彻底厌弃权力争斗的那一日,绑缚在她身上的悲剧,才会就此终止。
白玉京苦恼地挠了挠头,对秦络绯的厌恶之上又多了几分同情:“说实在的,我一直想不通,秦络绯为何一定要把阿芙蓉用在自己身上?她难道没有考虑清楚后果吗?”
这个问题,不仅仅白玉京想不通,太子澹台聿明同样想不通。
……
自那日在仁明殿中,与秦络绯不欢而散后,澹台聿明重新回到了朝堂之上,却为此消沉了数日。
与母妃的隔阂横亘在那里,成为日日碾磨他心脏的尖刺。
他没有再去仁明殿探视,即便是在看到复位崔知宜和重召澹台衍回京的圣旨后,他清楚秦络绯的谋划已经落空,但他仍然没有去过仁明殿。
任何以牺牲为代价的阴谋算计,都令他厌恶非常。
刻意的疏远,便是他表达抗争的方式。
孝道的大山压在他身上,使得他无法对自己的母妃出言不逊,他无法指责她的过失,但他同样不愿屈服于她的意志。
直到谋士荀苜又一次找到了他。
……
荀苜来得突兀,在澹台聿明再三下令赶人的前提下,仍固执地等在太子府邸门外,声称不见到太子殿下绝不离开。
他在门外苦等了将近一天一夜,澹台聿明才勉为其难地将人请进了府。
“荀苜先生,你应当知道,这里并不欢迎你。”澹台聿明语气生硬地说道。
“太子殿下,我今日并非为你而来,而是为了贵妃娘娘。”
澹台聿明的脸色变了一变,按捺住心中对荀苜的不喜,不得不将人请到书房坐下。
他吩咐人上了一壶茶,便屏退了左右。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荀苜撩起衣袍坐下,面色坦然,并未因澹台聿明的抵触和抗拒而心生不悦:“殿下觉得娘娘如今处境如何?”
“母妃乃贵妃之尊,荣宠有加,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荀苜淡然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殿下对我有所不喜,故而也不肯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但事关贵妃娘娘,还望殿下慎重考虑。”
澹台聿明长长呼出一口气,放松了紧攥着的手,荀苜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仅阿芙蓉的污名,便足以令母妃饱受非议,我始终想不通母妃为何要如此做……”
“因为此事的谋划,利大于弊。”
“利大于弊?”澹台聿明冷笑一声,讽刺道,“我只看到种种弊端,不见得利之处。”
“不见得利是因为谋划落空,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什么稀奇的,当务之急,是要解贵妃娘娘之困厄。”
“先生说得轻巧,但事关母妃声誉,又岂是一时半会便可扭转的。”
“殿下大可不必如此悲观,在与娘娘事先谋划之时,我们便已经料到了会有今日这种局面的可能,既已料到,自然也有破局之法。”
直到此刻,澹台聿明才真正开始重视这次谈话。
他虽厌恶荀苜,但事关秦络绯,他无法等闲视之。
“殿下以为太后声誉如何?”
澹台聿明板起脸,不悦道:“先生甚言,祖母之声誉,岂是你我可随便议论的?”
荀苜笑了笑,显出几分狂悖之态:“殿下您看,这便是所谓成王败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