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老同
作者:一只猫鬼   谋国:海晏河清最新章节     
    顾北柠有些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感受,因为这种震撼太过强烈、太过尖锐,几乎颠覆了她前十六年所有的认知。
    “顾大夫说的情况,永州也存在,甚至更为严重。”
    “可是……”顾北柠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永州女子可以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语言和文字,那就表明她们已经改变了这种权力之上的附庸关系。
    阿芝的娘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耐着性子解释道:“女书之所以被创造,就是由于女子地位的卑微,所以才变相创造出了这种私密的交流方式。”
    “关于女书的起源有太多的传说,其实已无据可考,但流传百余年,永州境内,却依然无一男子识得一字,这难道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可愁屋这一形式之所以出现,不就是因为你们通过抗争,拥有了足以支撑独立的权力吗?”顾北柠急切地问道。
    她并非不明白阿芝娘亲话中的含义,但她仍然心存一丝妄想,想要得到一个符合她心理预期的答案,尽管那个答案显得过于遥不可及。
    阿芝的娘亲缓缓摇了摇头,干净的双眸中有淡淡的悲悯闪现:“不是抗争,也不是权力,而是不屑一顾的漠然。”
    因为漠然,所以不屑于了解、学习女子创造的女书;
    因为漠然,所以无视女书的流传和发展,并丝毫不忌讳老同群体的扩张。
    因为漠然,所以允许愁屋的存在,允许她们在“祠堂”这一父权制典型代表的建筑内,宣泄她们的情感。
    漠然,代表着不屑一顾,代表着不以为意。
    因为女子仍然被囿于锅碗瓢盆之间,她们仍然不被允许读书习字,即便有女书这一得不到社会认可的文字存在,她们实际上的物质天地仍然没有扩张。
    就像是蚂蚁和老虎之间,即便蚂蚁挖了深深的战壕,修筑了坚固的战地工事,但仍然丝毫不会动摇老虎森林之王的地位。
    它只需要打着盹,百无聊赖地看着蚂蚁奔波忙碌,心情好时当个乐子看;心情不好,便一掌将其拍死,轻而易举。
    顾北柠沉默了,她明白阿芝娘亲所说的才是真相,才是无比悲哀却又不得不接受的赤裸真相。
    “小顾大夫,不必泄气,事情总要一步一步做,不是吗?”
    女书的存在,虽然没有改变永州女子的物质处境,但她们的精神世界却得到了无限的扩张。
    那些曲目之间、书信之间,流传着的,是她们激扬的思绪,是女性情感联结之间璀璨的闪光。
    事情总要一步一步做,只要做,便会有到头的那一日。
    尽管放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这条路会显得分外艰难和缓慢,步履维艰。
    但总会有人去走,先行者,后来者,承其志,秉其道。
    ......
    顾北柠在这座瑶族寨子里待了四日,一直到婚礼结束。
    她带走了一部分女书写就的书信传记,有关永州女书这段独一无二的记忆,成为了点燃她一生志向的火把。
    天地辽阔,四海苍茫,这般好风景,同样属于天下万千女子。
    ……
    这场与众不同的永州民俗婚礼,向顾北柠揭示了另外一番天地,它与世俗不同,却又处处相同。
    如果泥潭太过庞大,那么再激烈的挣扎和反抗都会显得太过不起眼,但也正因为这份不起眼,所以才会令人印象深刻。
    直到顾北柠离开永州,满堂女子对座歌唱的画面仍然留在她的脑海中,徘徊不散,她常常翻阅那些由女书写就的书信和传记,直到将那千余个字体烂熟于心。
    她想做些什么。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唯一的问题是,她究竟能够做些什么,又该如何做。
    ……
    若是寻常女子误入这场婚礼,即便见到了、了解了由女子创造的女书及其渊源,但被世俗礼教所规训塑造的灵魂,是无法感受这其中的力量的。
    即便稍有想要改变的彷徨游移,也会在离开那座寨子后,被世俗的洪流拖拽回范式和框架之中。
    惯性,是很可怕的。
    一切不会发生改变,女书仍然留在苍茫的大山中,无人问津。
    可顾北柠不同,她是在非传统环境下长大的少数派。
    舅父舅母的弃之不顾,在一定程度上为她提供了广阔的自由,李惠娘显然不可能教导顾北柠如何勤俭持家,如何成为了符合世俗眼光的“好姑娘”。
    所以,顾北柠几乎没有摄入任何限制性的、狭隘的男女信念。
    相反,在申远弗的教导下,她自幼阅读的书籍,大概比全县男儿加起来还要多得多,史书传记、儒家经典、奇门八卦、话本传奇,无一不读。
    富足的精神世界造就了她不受拘束的思维模式。
    在桐庐县中,她最先感受到的,并非基于性别之间的等级划分,而是阶级的壁垒——官与民,地主与佃户,差役与百姓……
    因为在她舅舅家的家庭结构中,舅母李惠娘是基于中心主导地位的,这同样是一个与世俗礼教错位的家庭。
    错位的生活环境,错位的教导,使得顾北柠成为了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
    所以她最初无法理解依附于张莽而活的张绣儿母女,她不理解她们为何非要选择以鱼死网破这样惨烈的方式才能获得自由。
    因为这才是常态,这才是父权制封建社会的常态,这才是“隶属和附庸”的实质意义。
    再然后,她反复游离在两类人群之间。
    受家族连累,不得不赔上自己一生为奴为婢的星鸾等人,和卖身青楼,以声色犬马供养人心欲望的孟汀兰姐妹。
    与之相对的,则是清荣长公主和段凰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