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崔茯。
她跪坐在花囿门前,也不知跪了多久,见到顾北柠等人闹腾腾地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秦花娆同样看到了她,眼中浮现出几分厌恶。
同为双生子,崔茯的遭遇像极了那些在十万大山深处降生的双生子,虽侥幸偷生,但同样被是被选择牺牲的那一个。
所以,秦花娆鲜有地降低了防备,流露出了些许恻隐之心。
崔茯的手段算不上高明,稍不留神,便有暴露的可能,以秦花娆的老谋深算,她未必看不出,不过是睁一眼闭只眼罢了。
她理解崔茯心底被催化的不安全感,一个自出生起便被遗弃的孩子,总是天然地想要尽可能地为自己多寻几处庇护之所,所以她允许崔茯抱紧姬汝云这艘大船,允许她在自己面前玩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机。
但崔茯越了界。
她不该为了保全自身而动杀人之心,更何况,所谓的危险,仅仅存在于她的臆想和假设之中。
“你来这里做什么?”
“婆婆,”崔茯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哀戚,闻者无不动容,“求求您,让我回到花囿吧,崔府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那日祠堂之内,崔茯既触怒了崔尔成,又招惹了崔樊的不快,崔府虽不会直接将她赶出去,但冷落怠慢却是少不了的。
而以崔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脾气,冷落怠慢,无异于羞辱。
“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还是打道回府吧。”
“婆婆,婆婆!”崔茯膝行几步,拽住秦花娆的衣摆,“茯儿知错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您不是说让六殿下将我留在身边吗?您再去跟他说一说,让他把我带走吧,求求您了……”
秦花娆眼神一凛,于嫌恶中浮现出几分恼怒:“崔茯,我教了你这么多,你便只学会依附于人、自甘堕落是吗?”
“我当初确实动了不忍之心,念你幼时流离失所,想着将你托付于澹台衍,寻一个安心的庇护之所,可千不想万不想,你竟因此动了杀人之心。”
“怎么,你以为杀死了顾北柠,澹台衍便会如对她一般,将你视作珍宝吗?”说完,她抽出别在腰中的弯刀,干脆利落地斩断了衣摆,“崔茯,你令我失望至极。”
衣摆坠落,崔茯失去了着力点,如同破碎的瓷瓶一般,摔倒在地。
她无力地撑着地面,笑容苦涩:“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要承受这一切?为什么老天始终不肯善待于我,一次一次将我推至绝境,为什么?为什么?!”
她仰头看向天空,似在控诉命运不公。
顾北柠最后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转身走人。
哪里有什么命运,一切不过唯心造,都只是她自己的选择。
是她将秦花娆的养育视作随时可能沉底的浮木,她不相信她,认准了自己拿的是一副烂到不能再烂的牌,任何的善意都有随风消逝的可能。
所以她心底的不安全感永远无法被填满,只能不断地,为自己寻一个又一个庇护之所。
这是她为自己的人生选定的注脚,画地为牢。
……
崔茯最终还是回到了崔府,负责管家的梅玉屏并未将她拒之门外,而是仍然当作府中小姐,衣食不缺、三餐温饱,并未苛待。
可在崔茯眼中,她的后半辈子已然零落成泥碾作尘,再无希望可言。
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怨天尤人中度过了余生。
……
“苓姐姐陪我去找师兄吧,燕京那边,应该会有消息传来。”
离开清河郡后,顾北柠仍然习惯唤澹台衍师兄而非表哥,毕竟这层表兄妹关系本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澹台衍虽有些遗憾,但并未说些什么。
顾北柠找到人时,申远弗和裴夙先生也在,正在复盘燕京中的局势变动。
她并未出声惊扰,只是自顾自地寻了个位置坐下,侧耳倾听,负雪抻了个懒腰,跳上顾北柠膝头,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打瞌睡。
它由闻渔从金陵一路带进京,路途遥遥,瘦了不少,顾北柠怜惜地帮它梳着毛,心底一片柔软。
“……金铮鸣已正式被立为户部尚书,六部之中,已有一部归于囊中,接下来,殿下打算从何入手?”
澹台衍正在看一封密函,闻言抬起头,将密函递给裴夙:“就看哪个先撞上来了。”
……
此时此刻,燕京城中,热闹非凡。。
前一年的天兖王朝并不太平,旱灾、暴雨、起义……为了向天祈福,驱一驱晦气,昭仁帝在太子澹台聿明的建言下,决意在今年四月春耕之后举办祭天大典。
大概是为了提振士气,昭仁帝特命礼部大肆操办,周边小国听闻,纷纷遣派使臣上贺表,以显示臣服之意,即便是与天兖王朝连年交战的匈奴人,都派了一支使臣进京朝贺,虽不知其真实用意,但昭仁帝也并未将人拒之门外。
大国,便要有大国的度量,若因为担心使臣居心叵测而回绝了对方的好意,那么便失之懦弱,而一众使臣接待事宜,则由太子全权负责——自上次刺杀一事后,昭仁帝对澹台境的态度,便始终算不上亲切。
一时间,燕京城中车马辐辏、人声鼎沸,异域面孔混于人群之中,无疑是天兖百姓最大的兴奋剂。
……
使臣被安置在靠近皇城的蕉芦馆中,毗邻燕京最繁华热闹的长街,如此安排,也有展示天兖国力之意。
入夜,一行三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于夜色中贴着墙根疾行,悄无声息地翻进了蕉芦馆之内。
欣赏了燕京风物,又在帝王所设宴饮之上纵情享乐的使臣们,此时酒足饭饱,正鼾声如雷,犹自沉浸在美梦之中。
当锐利的剑峰刺穿他们的脖颈,鲜血喷溅,美梦戛然而止,他们尚不知自己已魂归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