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被割开的画布,明明真实的场景从中间裂开分散,露出下面的不同。
所有人都短暂的失语了片刻,随后视线统一的看到了最中间那个像是大爷一般散漫的人身上。
他手中还拎着一个巨大的锅盖,四处乱挥,嘴里叫嚣着本大爷要灭贼子全家,其实眼睛就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一样。
看不到周围泼墨般被血染红的墙壁,最中心被他脚下踩着的一看就是什么邪物的古怪圆阵,以及看不见他们这么几个人。
就像是两个空间,若没有甄茵灵气的加持,他们也看不到那边的人。
乾城猛地松手,腋下的陶然飞快站好,就像是配合默契一样,扑向那个还在高声叫骂的男人。
伸出的手穿了过去,踹出的脚打了滑,乾城飞出去的那一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随后便是天崩地裂的哀嚎:“将军!您怎么就英年早逝了!”
“我看见您的魂魄了!您别怕,就此安息吧!属下定会好好继承将军的位置,找到您的骨灰安置好的!”
乾城再次扑到男人的脚下,一阵干嚎却不见眼泪,战场上的人对于生死看的比较淡漠,可能上一刻还在谈笑风生,下一刻就成了一堆白骨。
陶然一向机灵的脑袋也不动了,任谁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却触碰不到的时候,都会下意识想到是灵魂,将军竟然真的惨遭毒手了吗?
霍亭瑜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动作,只是皱了皱眉,就用温热的手捂住了甄茵的眼睛,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别怕。”
云落已经抽出了腰上缠的软剑,蓄势待发的看着可能会有危险的男人。
甄茵不知道怎么解释,又分出了一丝灵力往前飘了飘,穿透了两界的界限,成了桥梁。
镇南将军还在挥舞着手中的铁锅盖,周遭黑暗的世界就一下变得生动起来。
具体表现在几个大活人瞬间出现,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他的副将,正嚎叫着要为他办丧,就连每年给他烧几个纸人娘子都想好了。
气不打一处来的将军猛然伸手,十成十的力道重重落下,只听啪嗒一声,乾城捂住了脑门,便对上了将军吃人的目光:“将、将军?!我这是也死了吗?那以后就得拜托陶军师给咱们俩烧纸钱了。”
他一扭头又看见了陶然复杂的脸,苦笑一声:“你怎么也死了?哪里来的高手竟然能做到这般杀人不留痕?”
再一转头,不远处的贵人冷冰冰的盯着他,像是他要是继续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便是死了也要被拉去再死一次,他咽了咽口水,还是保命要紧。
将军怒骂:“你特娘的就知道咒你爷爷!老子被关在这里这么久了你才找过来,你个棒槌!”
乾城啊了一声,脑子还没转弯。
陶然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能拦住将军的铁砂掌:“将军莫气,此事实在离奇,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也别为难副将了,还是先去见过贵人吧。”
这下将军才注意到几乎贴在一起的一对璧人。
“谁家的小娃子,长相倒是精致,怎么跟在你们身后,莫不是京城来的世家公子小姐?镇南军可不收闲人。”
陶然屏息,默默站远了些。
将军,你若作死,拦是拦不住的。
都说了是贵人了,左耳进右耳出,长长记性也好。
倒也不怪将军不认得人,他一走边关十数年,而霍亭瑜现在被养的极好,早已经不是前几年瘦弱的模样了,能认得出来也是奇事。
将军眸子微缩,视线落到甄茵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长长的嘶了一声,轻啧:“这个小女娃看着好生眼熟,怎么就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呢。”
随后便明显的一顿。
原身早年间是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在霍亭瑜的登基大典上,隔着很远的距离,况且当时的原身锦衣华服,恨不得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按在自己身上,像是新生的幼兽,对谁都是锋芒毕露警惕的很。
而现如今甄茵明显柔和了下来,看着很是无害没有什么威胁。
将军对于危险的感知还是很敏锐的,只是一刹他便皱起了眉头,这女娃身上的气息让他感觉很不妙,本能的暗自警惕起来,甚至还不动声色的向前几步,将陶然和乾城掩在半步之后。
“几位是?”
看见将军总算露出些正经的神色,陶然松了口气:“能寻到将军还多亏了这几位贵人,将军——”
他重重咳嗽了两声,咬牙切齿的低声:“说了是贵人,将军还愣着做什么,快快见礼啊!”
镇南将军拱手笑了笑:“多谢贵人搭救,方才小老儿口下无状,贵人莫怪。”
身为一个将军,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以及对下属的信任。
对于军师所说深信不疑的他,几乎是在陶然话音刚落便做出了反应。
所幸已经寻到了人,看着贵人大气的模样,显然是并不放在心上。
霍亭瑜也没想到这才刚到镇南边境,失踪好多时日的将军轻而易举的就被找到了,还是这么全须全尾生龙活虎的模样。
“茵茵,夜深了,我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关于这个院子的奇特他并没有兴趣追问,天下奇事众多,若是一件件的追问,行至暮年怕是也难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白白浪费了光阴。
在他心中,皇后首先是第一位的。
霍亭瑜牵起甄茵的手十指相扣:“路上马不停蹄奔波数日,身困体乏,这便先行一步,将军既然没事,大家也都各自早早回去吧。”
乾城迷迷糊糊的应声:“那这个院子……”
陶然扯了扯他的衣袖拦住,微微摇了摇头,随后礼数周全的行礼:“恭送贵人。”
甄茵睡眼朦胧的被霍亭瑜揽着跃起,远远的还能听见将军知晓他们二人身份发出的惊呼,她下意识往旁边卖包子那家看了一眼,本来黑漆漆的院落已经点燃了烛火,休憩的人被吵醒。
她为还被蒙汗药制裁的领居默哀一秒,说不得明日天亮后,卖包子就被告变原告,又能和领居大闹一场了。
第二日甄茵醒来的时候客栈里已经叫嚷着在吃中午饭了,只是食客的谈资变成了失踪多日的将军忽然回来的消息,说的那叫个唾沫齐飞。
上房的床榻并不怎么舒适,加上天气干燥,但因为外面风沙的缘故,就连开窗通风都没办法。
甄茵身着白色寝衣,凭借本能的给自己添了杯茶水喝下,温热的液体一路流下去,舒服的舒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房间的门被轻手轻脚的推开,一股浓郁的饭香气随着来人的动作迅速弥漫整个房间。
霍亭瑜稳当的用脚完成了完美的开关门动作,刚一转头就看见皇后托着腮歪头看他,眼底流淌着笑意。
霍亭瑜只觉得手脚发热,别开眼不敢继续看,耳尖却红了个彻底。
将饭菜一一摆放好,他才闷声:“吃饭了。”
又将烫好的筷子细致的放到甄茵的手边,顺手给她舀了一碗瘦肉粥。
看着很随意的样子,甄茵却注意到他的视线已经多次落到了那碗粥身上,甄茵笑了笑,心思还真是好猜。
她顺从的喝了一口,米粒掺杂着肉沫的香气在舌尖停留:“好喝。”
对上那双猛地亮起的眸子,甄茵淡笑,芊芊玉手轻轻落到霍亭瑜的下巴,二人衣袖交叠,微微倾身,两片唇瓣温软,只触碰了一瞬,离开之时还意犹未尽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
“给夫君的奖励。”
一向自信拿捏霍亭瑜的甄茵却失算了,被大掌按住后颈的时候,她少有的惊诧,眸孔微缩,随后便迎来了一个几乎要将她吞吃下肚的吻。
红色的血线在交颈缠绵间把两人的嘴唇都涂满了艳丽的色彩,食髓知味的青年换了口气再次低下头,细碎的啄吻沿着下巴游弋到了侧颈,手指搭上衣带的时候,霍亭瑜动作一僵猛地顿在原地。
皇后身上只有一件寝衣,衣带散开便能肌肤相贴,霍亭瑜重重的舒缓着粗气, 张了张嘴想留下自己的印记,又舍不得。
甄茵自然是最为清晰感受到霍亭瑜身上的变化的,只是她没有言语,只是淡淡的安抚。
霍亭瑜不经过她的同意,即便情动至此,也没有乱来。
真乖。
让人忍不住想要夸赞奖赏他一些什么。
甄茵将人拢到怀中,有一搭没一搭的细细安抚,湿润的舔咬,胸前那处的布料黏哒哒的印在身上,傲人的曲线若隐若现。
这顿午饭吃了许久才让人撤下,甄茵的手心残存的热度让她阵阵发麻,下一刻就被霍亭瑜轻轻放在掌心,令人心安的滚烫坚定的把人层层裹在衣物之下,旖旎的风光只有一人可以窥得到。
步行进城,甄茵才发现镇南将军已经非常迅速的接手了乾城手中的一大部分公务,听百姓兴致勃勃的讨论,似乎还去了一趟演武场,轮番考验了一遍将士的拳脚功夫有没有进步。
最后大胜而归,继续处理公务。
刚到城西卖包子家附近,就看见周围围了不少的人,想来就是来看热闹的。
“仁兄,这里是发生什么了?”
被拍了肩膀的大哥回身看了一眼,是个身量极高长相却普通的男子,早就把瓜吃的明明白白的大哥手舞足蹈的将今晨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卖包子的看着脾气温和,见着人都是笑眯眯的,却实在不是个泥捏的脾气,旁人占理的时候他唯唯诺诺,道歉赔礼一条龙,遇上自己占理了,那叫个得理不饶人,那张闷葫芦一般的嘴忽然就开了窍一般出口成脏口若悬河喋喋不休。
“虽然这官司他们两家指责来指责去的,好像没什么含金量,但是不怕,咱都是来学习的。”
说着他从袖口拿出一个明显很是破烂的小册子,另一只手却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支炭笔,速度飞快的写字。
甄茵探头一眼。
好家伙!
堪比锻炼心眼子大全,左边教你如何暗怼,右边便是不知道从哪里搜寻到的骂人‘名言警句’,主打的就是以理服人。
卖包子的还在破口大骂,但听着逐渐降低的银两,想必是卖包子的骂了这么久,有些后继无力了。
他的邻居被指桑骂槐了半天,怔怔的涨红了脸,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利索话。
卖包子的高声:“早先我就说了,并非是我吵闹,你夜半惊醒谁知道是不是做梦,如今可算被我抓到了把柄,竟是你自己贼喊捉贼,也不知羞!”
邻居想要找到一个为他作证的人,环顾四周,也陷入了跟前几日卖包子的同样的困境,压根找不到可以证明这件事的人。
这下可是有嘴也说不清。
要说二人这般你来我往的争执也实在是个巧合。
卖包子的媳妇儿带着孩子去了娘家,邻居又是个未娶妻的闲人,家中都没有旁人,也就没有人能为对方说话,只能梗着脖子互相呛声。
甄茵就在这个时候看见了虎着一张脸的乾城。
将军回来是回来了,接手了大半军务,他好不容易从繁忙中抽出空闲的时间,陶然却让他来收拾烂摊子。
二人婆说婆有理的,噪音真的有,只不过双方都是受了无妄之灾,其实都是无辜人,也都没弄出什么吵杂的乱子。
现在邻居被骂成这样,还是因为昨夜将军造的孽,那一嗓子吼的相当震耳欲聋,若不是那个院落还有残存的一些阻挡声音的用处,怕是方圆几里外都能听见声如洪钟的大将军的声音。
也多亏邻居吃了蒙汗药睡得比谁都死,不然现在的场面就不该是一个骂一个听了,怕是早就互相打起来了。
乾城冷着脸面无表情,高大的汉子目光凌然,吵闹的八卦声慢慢安静下去,即便是一个副将,身上的血腥气也是很重的。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到底怎么回事?”
余光却看见了人群中格外显眼的两个人,微不可察的躬身,双手也晃动着算是个拱手行礼了。
乾城心中默了默,怪不得临出军营之时,陶然用那副神情看他,原来不仅仅是知道卖包子的小摩擦,真正关键的是贵人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