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弄琵琶,一曲蒹葭。
伊人在水,亭亭如画。
月桂元灵的生气在青姑娘眉心化作朱砂痣。
若杨暮客知趣些,用那星光大阵,排演一场凤求凰,该是一篇千古佳话。
但这登徒子偏偏要舞剑助兴,御水诀引来水流化作长剑。剑锋挥洒之间,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懑抛却脑后。
看到水面上的如意郎君在舞剑,青姑娘那蒹葭便唱不下去了。唱起了欢快些的鹿鸣。
飞舟上的灯光追不上江面奔跑的少年郎,那少年郎在一处背黑的地方踩水一跃,飞到船舷里。
此时青姑娘才唱起华彩乐章。
从船舷找了个侍卫,通报一声,杨暮客重新登楼。当下船中都是贵人,杨暮客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方才引水化作长剑自然被注意到了。
姜福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你竟还有这本事?”
杨暮客掸了掸衣袖,“不然贫道怎么从你那姜府之中跑出来。”
姜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灵符,“那大少爷就对不住了,这船上安保为先。给你贴一张封禁符,也好让那些贵人安心。”
杨暮客看着姜府得意洋洋的脸,“我自家的生意,我还能为非作歹不成?”
“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事情能做的准?反正当下你再不会做法了,是不?”
杨暮客叹了口气,“成么。”
姜福伸手啪地一声,把那封禁灵炁的符篆糊在了他的胸口上。
就在杨暮客转身要走的时候,姜福指尖扫了扫前额稀疏的眉毛,“今夜你这般招摇,莫不是因听了我那日的话?”
杨暮客左手摸着鼻尖问,“什么话?”
“你给本小姐占卜之时的话。”
呵呵。小道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楼上,该吃吃该喝喝。这一晚再无他话。
夜黑风高。
鹫大王使劲地往北飞。送这些妖人着实消耗巨大。
若这些妖人还是那普通人斥候,鹫大王就算是再有能耐,也驮不动三十六个人穿云破雾。带着肉体凡胎飞于炁脉,要护住其身体不受灵炁侵袭,比担山消耗更大。
能带着普通人,不见罡风飞个几里,那便是有大法力的人物了。要么就得准备万全,如青灵门把丫丫带回宗门一样,带着护身符可让凡人踏云。
鹫大王此时已经飞了一半路程,再不远就是罗朝北部边境。那边儿炁网破碎,有灵炁可以供他恢复。想到这,他呼扇几下翅膀提速。
目之所及,一道光芒从遥远的城池激发,朝着高空的鹫大王飞去。
鹫大王明白这是罗朝守备之人发现了他的踪迹。
虎大王吃过这弩矢的亏,鹫大王也晓得弩矢百发百中。那就给你一个地方去扎,扎得不疼便是了。
漆黑的高空之中,秃鹫膨胀成了一个圆球,尾羽之中藏了许多绒毛。撅着屁股让弩矢对穿而过,嘿嘿,只是破了个皮。
人道之力顺着屁股的伤口侵入,疼自是疼,但还能忍得。旁人都以为他这秃鹫飞的不快,其实他与老师学的能耐只有一手神行之术。
这神行之术乃是天妖鹰隼的本命天赋。朱雀行宫迭代心法,将这天赋总结规律,可供所有天妖修行。但这法术独有一点异常苛刻,便是要吞过鹰隼的妖丹。
中了弩矢后,鹫大王不待敌人射出第二发,那球状的身体开始漏气,嘭地一声,尾羽炸飞了好多,嗉囊里将鹰隼妖丹送到喉头,藏于舌下。绿光闪烁后,鹫大王身形近似鹰隼,翅膀一扇飞出数十里,哈哈大笑逃之夭夭。
寻妖司的值守盯着监察阵盘的玉璧,这秃鹫怎地这般飞快。眨眼间就飞出了护城雷弩的射程。他有如此神行之术,只怕这一路城池都难再锁定。
值守赶忙传音上报,今夜截杀天妖的计划怕是难以成功。
北方边境警钟长鸣,他们知晓了入境作孽的天妖从南边飞回来,自然要做好迎敌准备。提防这天妖趁夜袭击落单的营地。
几个寻妖司的斥候收到了消息,赶忙掘地挖洞。
卉羊道人正是这伙斥候的伍长。他因善毒术,且无舌不可口言,用腹语传音,得了一个外号,叫蝮蛇。
挖好地洞,小队里的术法方士用坤字诀夯实土地,留了个小孔通气。
北境炁网破碎已经十分明显,以往他们做法要供奉香火,祷告通神,来了神官相助才能施展。但如今借来灵炁越发顺畅。
地洞里黑黢黢,卉羊的声音从角落传出来,“都安心睡吧。我已经散了毒药在四周。”
一个瓮声瓮气地汉子问卉羊,“大人。您说在罗朝境内,有不用科仪祷告,就能用五行诀的道士。可是真的?”
卉羊答他,“自是真的。”
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是个破锣嗓子,跟含着一口痰似得说道,“卫冬郡地处最南,人道大阵也忒弱了些。”
一个年轻的声音不忿道,“卫冬郡乃是防卫冀朝的前线,你们郡里头的寻妖司庙观,怕是都比不得边疆的阵法严整。没准是那道士敢支寿数,多花了一倍的寿命换来灵炁取用。”
但卉羊不答他们。他也不知那杨大可究竟是怎么修炼的,反正跟罗朝的俗道是不大一样。那杨大可举手投足都带着道意,还能沟通阴阳,能把奴户的胎光从国神观带回来。想来应该是个高门子弟。说不准还是个修士呢。
副队栾烨开口道,“都睡觉。”
洞里瞬间安静下来。
卉羊他们扎营的地方,距离朴仁美布阵的森林只有一百多里距离。
那些妖精除了袭扰补给外,再没进行正面攻击。敌暗我明,大将军罗真心里总不踏实。要求侦查前线。因普通斥候已经失踪太多,遂当下派遣的是寻妖司的俗道。
黎明时分,地面震颤。
洞里的人尽数惊醒。
一个年轻人刚掐了一个离火诀准备照明,一个黑影瞬间扑了过去捏住了年轻人的手指。
“不准用法诀。都安静。”
扑过去的黑影正是栾烨。栾烨是个半妖,体内还留存了鼹鼠的天赋神通。这藏身的洞口便是他用坤字诀挖开的。他仅仅依靠地面震颤,就感应到了一大群妖军自北而来。
栾烨爬到卉羊身边,摸着卉羊的胳膊,把卉羊的手拉过去,在他的手心中写道,“又有妖军南下。”
卉羊捉住栾烨的手腕,在栾烨的掌心提问,“数量?”
栾烨迟疑了,在卉羊掌心里写道,“无边无际。”
卉羊即刻写下一字,“逃!”
卉羊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此时妖军南下,数量众多。妖气熏天他们藏在此处还不显眼。一旦那些妖精安定下来,人味在这里定然是藏不住的。被发现了只有死路一条,唯有逃跑方是上策。
栾烨将卉羊的手指推回掌心,帮卉羊捏成了一个拳头。这便是同意了卉羊的说法。
栾烨小声说道,“北面又有妖精南下,此回数量比之前攻打乙堡的妖邪多了百倍。我等稍候要分头逃跑,活命为第一原则。待我将地道打开后,你们便尽全力往回跑,莫要走一条路。能不能回到戊堡,各凭本事。明白了吗?”
几人小声应下,“明白。”
听到众人答复,栾烨开始向寻妖司汇报发现的情况。
丁堡前出八百里,有密林。密林藏妖,于今日丑时再有妖军南下,数量不明,但地动之声绵绵无止息。可知比先前妖军多了百倍不止。
地洞打开后,数道人影四散出去。
卉羊拉着栾烨跳出去后,将栾烨背上。这栾烨是个瞎子,自己跑定然是活不了的。跑动之中,卉羊还把腰间的葫芦解开,葫芦口朝下,顺风飘走了一线黑粉。
卉羊用腹语传音,“栾兄弟将面罩带好,这一路总有逆风的时候,毒气吸进去了怕到了堡内也来不及医治。”
“队长,往东南边跑。那几个小子已经把路抢了。”
卉羊也不答他,甩起膀子闷头开跑。
妖军队伍里果然有妖精闻到了生人味道,一匹饿久的狼妖冲了出去。紧接着还有一对儿云豹。其他妖精见再动身为时已晚,便不去追击。
三只妖精飞快。他们是身负修行的妖精,比那俗道赶路的本事不知高明多少。
不大会儿三个妖精叼着三个俗道回来了。正是卉羊小队中的三人。
队长跟副队长一个哑巴,一个瞎子。但都是经验丰富之人。
卉羊打开毒葫芦可不只是为了阻挡追兵,毒气还能扰乱他们留下的气味。一只云豹在那年轻人身上还闻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味道。
云豹开口说道,“还有一个,许是往东南那边跑了。那边有一股怪味,我要去追。哥哥你要去么?”
另外一只云豹摇了摇头,“不去。”
云豹丢下年轻人的尸体,“那哥哥帮我看住猎物,小弟去去就回。”
这只云豹跑了几里,伸出舌头干呕。云豹还觉着是自己舔毛的毛团有些卡嗓子,没当回事儿。但又跑了几里后,嘴里不停往外冒着白沫。
卉羊背着栾烨跑了十多里后实在是跑不动了,停下来歇歇。过一会便是上山的路,他们在山脚下留了钩锁,那小年轻是个偃师工匠,最善随时随地布置奇淫技巧之物。
卉羊才将栾烨绑好了腰带,二人一同扯了下弹绳。只见山腰一个滚石落下。山顶的滑轮飞速转动将二人拉到山顶。
那只云豹跑到了山脚下,一嘴白沫看着山顶的二人。
卉羊低头看到了云豹,慌张地拉着栾烨就跑。却忘了栾烨还没解开腰间的绳子,二人瞬间被绊倒。
云豹轻松几个跳跃就来到了山顶,不算其尾,这云豹有五尺高,七尺长。绿油油的眼珠子盯着二人,他不着急吃那会动的,那个瞎子被腰间的绳索捆着,先咬他。
云豹一个跳跃,卉羊拉着栾烨打滚躲过。
栾烨被咬断了一只胳膊。但栾烨根本不敢出声,生怕露怯激起了云豹的凶性。
卉羊在栾烨的手肘处闻到了自己毒药的味道。他连忙捂住葫芦口,随手将壶嘴塞紧。腹语隆隆,“且慢!你会说话吗!”
云豹将栾烨的胳膊嚼碎了咽下去,“尔等难不成还有什么遗言?”
栾烨捂着胳膊伤口,咬着牙说,“你中毒了。便是妖精,也怕是离死不远了。”
云豹此时再次犯恶心,干呕了一声。它觉着四足发麻,心慌气短。
卉羊从怀里掏出一大堆药,配置了好几种药粉,糊在栾烨的断肘上。“我是哑巴,腹语说话费力。你听我说完,随你处置。”
云豹趴在地上,后足蹬了几下雪地,刨出来一个大坑。“你说。”
“贫道之毒,多种复合。毒性错综复杂,中毒随时长不同,解药各不相同。你当下便是吃了我俩,怕是也难逃一死。就算搜出来贫道身上的药物,你也配不出解药。”
云豹瞪着溜圆的眼睛,“你愿意给我解药?”
“贫道为求活命,自然要给你。但给你的解药,乃是一个时辰后的解药。你离开,一个时辰后服下,自可安然无恙。”
云豹又干呕一声,吐出了些许血水,“我怎知,你给我的解药是真是假?”
卉羊帮栾烨松开绳索,又将一包止血止痛的药塞到他怀里。卉羊看着云豹,“我跟你走。放他离去。”
云豹点了点头。他活了上千年,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自然分辨的出来。这卉羊明显是要救那瞎子,那便成全他。而且这毒着实诡异,用金丹元气去解,竟然污了元气。
栾烨伸手摸到了卉羊的脖子,再去摸他的肩膀,“队长,你留下解药,我随他去。”
卉羊摇了摇头,腹语传声道,“他不会信你的。你回去,我若死了,去卫冬郡告诉我家方丈。我没给卫冬郡丢人。”
没等栾烨说话,云豹一跃而起,叼起卉羊跳下了山。
落在山下,云豹干呕,将卉羊甩落在地。卉羊几个翻滚,撞得头破血流,一脸冰霜。
“给我解药。”
卉羊不说话。
云豹凑到了躺在地上的卉羊面前,那巨大的瞳孔盯着卉羊的眼睛。
“给!我!解!药!”
卉羊忍痛坐起来,与云豹直视。
“一个时辰。”
一人一豹,就这样在冰天雪地里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