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玩耍一会儿,便开始正经做事。
屋里头静悄悄,千机盒时不时便要弹出些单据。不凡楼的经营决策她虽不去管了,但那头依旧会如常汇报。
小楼当下忙得是,冀朝官家以贾家商会的名义,受罗朝太子之邀,派遣青囊医师。前两日小楼审核了名单,她虽一个都不认得,但凭着这些医师的资历筛选了些人。如今这些人都在路上,也是沿着小楼他们走官道那一路来,并非坐船。
冬日明龙江与骨江交汇之处水流湍急,坐船前来或有意外。陆路自当稳妥。
这些青囊医师的车马费要由贾家商会提供,贾家商会再从鉴宝会中的营收扣除。这些细账小楼全都用千机盒寄给了不凡楼的两个掌柜帮忙处置,她只看结果。
太子在留安港设立的赈灾事业由春香郡太守和敖氏航运接洽。
所以敖麓现在也是很忙。
卫冬郡敖氏航运的舟船都动用起来,沿着骨江运送赈灾物资抵达留安港作为中转站,向着内陆灾区运送物资。
小楼还接收了冀朝明龙河运的未竟业务,更添了一层鹿朝的关系。诸多事务处置起来极为庞杂。
当下最难的便是没法差人随行视察。
所以小楼心生了一个组建武装卫队的想法。季通在不凡楼训练侍卫她也曾去看过。当时只是随着性子开了门生意,不曾想过会做大做强。但当下似是局势推着贾家商会的生意往前走一样,很多事已经出乎当初预料。
敖氏的法子就挺好,四处领养无依无靠的女子。培养出能照看家业之人,把产业留在一个地方,东家隐藏在幕后,台面之人随心更换。
于是乎小楼让玉香招呼敖麓前来一叙。小楼要向敖麓取取经,学一学这幕后操弄的手段。
待有了扶植起来的傀儡,再训练一个武装卫队直属于她,可以持令巡查产业。如此才算是安全,富贵不会被人窃取。
与敖麓聊了些故事,听来些观人之法,小楼心中有了眉目。冥冥中似有天意告诉小楼,可与骨江上的江女神教合作,组建一个尽是女子的百花军。
如何与这江女神教产生联系,便是小楼面临的难题。
中午杨暮客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蔡鹮赶忙上前问安。
“少爷。小姐传话,您若是醒了赶忙去她屋里。她有要紧的事情找您。”
杨暮客活动活动膀子,捏着蔡鹮下巴,“不香一个?”
蔡鹮面色一红,“赶紧去。青天白日,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杨暮客一愣,“哟呵,厉害了。有吃食么?”
蔡鹮也不答,推着杨暮客往主屋那头走。走到半路她停下,不敢再靠近。杨暮客头也不回地进了主屋。
进屋伸着脖子往里瞧,“小楼姐寻我?”
里边传来声音,“吃食还没凉,赶紧过来吃。”
玉香端着洗手盆上前,杨暮客洗了手掸掸袖子,“好嘞。”
饭间小楼把晌午的想法说了一遍,问杨暮客,“你可联系上江女神教?”
杨暮客低头寻思,而后说,“姐姐若是想组建私兵,也不该找一个神道势力。那些人神神叨叨,怕是分不清主次。”
小楼端着茶笑道,“我可不求这些女子以我为主。我只要一个安稳环境。钱财供奉,香火供奉,都少不得江女神教。我想过了,这些富贵好似天降,那么这些财富定然不属于我。若有一天财富不见了,我也不该心疼。我一点投入,得了丰厚回报,当是知足,不敢期盼长久。但若有女子之军守住了财富,能造福他人。如你那人民广场,人民子弟学院。我亦如你一样,求来了功德。”
杨暮客眼光明亮,“小楼姐目光果真通透,世间之事看得清楚。联系江女神教一事,弟弟或许可以帮忙。”
小楼放下茶杯,学着道士的样子掐了子午诀,“弟弟慈悲。”
杨暮客赶忙放下筷子起身还礼,“姐姐功德无量。”他重新坐下端起筷子,高兴地唱了句,“我花开后百花杀,定要满城尽带黄金甲!”
小楼噗嗤一笑,“我可没谋朝篡位的心思。”
吃完午饭,杨暮客便来到甲板上干活。
正经之事,自要有请神科仪。
案台摆好,观天象,落笔写符头。敕令,唤江女神官。摆供奉之物,燃香火。
引天地灵炁,水炁缠绵而来,云雾淡淡。
“贾家商会,贾小楼之弟,杨大可有请江女神教神官船中一叙。”
只见云雾见似是一双绣鞋落在甲板之上,吧嗒吧嗒几个脚印来至法坛前头。杨暮客躬身作揖,“请神官屋中与家姐一叙。”
水鞋印从法坛一路走进了屋里。屋里水雾聚集,化成了一个女子。
杨暮客两手抱在丹田之处,站在法坛前闭眼晒着太阳。做法请神与纳阳养身两不耽误。
没多久,那神女化作水炁消散在了门口。杨暮客睁开眼,提起桌案上的符纸烧成了灰烬落在盆中。再插上三根新燃的香火,端着贡品来到船舷,将那些瓜果尽数倒进江中。
再往前,还有一站便要从运河直抵罗朝京都。也不知罗朝京都是个什么样子。
京都之中,太子回到了东宫。他虽在尹威面前自称朕,但终究还是给老父留了些面子。要等到禅让那天才真正登基入主皇宫。
刺杀太子与刺杀国相两件事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
午门之前人头滚滚。
当今圣人手谕,多位王爷结党谋私,意欲造反,斩立决。这其中把尹氏摘了出去,这主意是太子出的。
京都一直被封锁着,一丝消息都不曾传出去。所以外面很多人迷迷糊糊。有些氏族甚至认为尹氏与太子达成了和解,背叛了他们。
尹威匆匆赶回了封地,将家族主要人员尽数聚在一起。商谈了撤出罗朝之事。
尹氏经营千年,自然也要与乾朝祖籍有些来往。回乡投奔,乾朝尹氏自然欢迎。自是一贯作威作福的主家到了那,要给人做小。罗朝尹氏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尹党面临清算,除去已经身陷囹圄之人,剩下的纷纷踊跃写信揭发。
朝堂面临着一次大换血。
但这些太子都没去关心。且让父皇去享受权利的回甘。他准备着与北方妖军进行和谈。
妖军自寒川而来,是疲惫之军,这一战他们哪怕尽是妖精,亦是打得吃力。而罗朝千疮百孔,更是有休养生息的必要。
太子并没有真正放走尹氏的打算。他很早就起愿,定要尹氏灭族。
高宥来离京北上,冒着风雪,由寻妖司护法保卫着前去妖军所在,一刻不曾停歇。
走了官道三日,寻妖司护法以遁地之术从人道大阵钻了出去。从外面自然难找到缝隙,但从里面出来可算是轻而易举。高宥来的队伍不曾惊扰前线的监察大阵。
白熊君心有所感,化作老翁外出迎接贵客。
高宥来一行人被一阵寒风吹得睁不开眼,眨眼间却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几位人道中兴之地前来,不知何事来访?”
高宥来看到了一个破衣烂衫的老者,双膝跪地叩头道,“鄙人乃是太子伴读,有要事与妖国首领相商。”
白熊君送出一缕灵炁,将数人都扶起身,“吾乃顺国君主,白启。妖修得道,化作真人。阁下若不疑,可直抒胸臆。”
高宥来站直了身子,昂首细细打量白启。白启的形象有些意料之外。一国雄主怎是这般模样?就算是当今陛下苍老无力,也是肩宽背直眼中有睥睨之色。这老人似是要饿死的叫花子一样。他深揖道,“微臣拜见白启陛下。太子殿下不日将继承罗朝大统。罗朝求变,不欲与妖国为敌。但陛下所图地域又非我罗朝可忍让。所以太子殿下差微臣出使商谈。”
白熊君伸手一拉,将狻猊萧汝昌和天妖朴仁美拉进了洞天。白启再介绍了诸位身份。
朴仁美是妖军前锋,多次潜入人道。所以朴仁美拉进来可以防止高宥来说谎。
萧汝昌曾是罗朝神司,对罗朝亦知之颇深。作为白启的左膀右臂,萧汝昌可以帮忙决策。
双方都明白身份后,白启和蔼地笑着问,“我妖国所求之地,皆是你罗朝人国不取之地。为何不肯让给我们这些妖精占地修持呢?”
高宥来正气凛然地答,“妖,食人者也。妖国离我罗朝如此之近。陛下可否保证无有妖精再犯我罗朝疆域之凶险?”
白启摇了摇头,“便是我们日后胜了,占下了地方。日后若有小妖欲要求道,还是免不了要南下吃人。”
高宥来点头,“遂尔等为妖,我等为人。此矛盾不可调和。需有划界之地,让尔等妖物不可轻易犯我罗朝边境。陛下当退一步,择小地缓和生机,待寒川冰灾过去,再返寒川方是正道。”
白启嗤笑一声,“我等既然南来,又为何还要回那天寒地冻所在。大好疆土,该是有我妖族一份。天地变迁,你罗朝占据阴阳逆位之地,岂不知灵炁重来之日,妖与灵再现中州。谁也阻不得。”
高宥来冷眼看去,“我罗朝再生妖与灵,是我罗朝之妖,是我罗朝之灵。你顺国是他国,侵占我疆土,岂有理乎?”
萧汝昌喋喋笑着,“不若这样,我顺国妖民尽数入你罗朝国籍。你罗朝敢收么?”
在场之人谁都没料到高宥来如此作答。
高宥来站定,朗声道,“罗朝人主继任者罗沁有旨。曾为我罗朝出生者,不论妖与人,皆为罗朝子民。若认我罗朝人道为主,国门为其而开,神庙为其而在。萧汝昌神君,官祠他日可为你重修塑像。”
萧汝昌听完后愣住了,看向白启。白启笑着捋了捋长须,“罗朝未来的人主了不得!”
朴仁美眯着眼,“那我等没有罗朝籍贯妖精与鬼神当何去何从?”
高宥来看着白衣老者,反问他,“中州之大,变迁之地不可计数。何处不容有灵者修行?只要尔等不再犯人道律法,何人会扰尔等清修?若来日天下变幻,似如外域修行宗门遍地,尔等食人均是沦为邪道,亦要遭宗门驱逐诛杀。太子差鄙人出使和谈,也是不愿见尔等堕入邪道。”
白启努嘴,抱着膀子想了很久,“明明当下我顺国压得你罗朝喘息不得,你这小小伴读却似是胜券在握。你有何豪胆笃定我顺国会屈服人道?”
高宥来畅怀大笑,哈哈哈,“我中州纵然分作九邦,但尔等妖邪若是猖獗无道!你待来日来看!你可有一个妖精活得下来!本官不是来求和的……”高宥来此时眯着眼咬着牙,“本官是来做最后通牒的,若是尔等继续作乱,太子殿下便要出使八朝,求得援军,祷告岁神司,求神道之助。拜四方宗门,天下修士皆来斩妖除邪。纵是我罗朝粉身碎骨,定要你这些妖精神魂封于魂狱,永无宁日。”
萧汝昌没想到如今罗氏当真出了一个狠人,宁可不要这法理治权,也要平息妖灾。他细细打量高宥来,他在确定高宥来说得是不是真话。因为若是中州国主如此求助他邦,就说明此国主再无正统之权。来日这罗朝之地定然要改天换日,不再被叫做罗朝。哪怕是之前颠覆继国之位,也是罗氏子孙内部争斗,争来一个正统。
白启的眉头拧成一团,“你我两国之战,何来妖邪作乱?谁人教你散播谣言?”
高宥来昂着头哼了声,“殿下说是妖邪作乱。那便是妖邪作乱。”
萧汝昌抬眼看了下白启,知晓不能让主上下不来台,上前一步,“两国交战,生灵涂炭。且不以人与妖分,若能化干戈为玉帛,都有续存之地,自是好的。不知你主可有安排?”
高宥来中气十足地说,“尔等南下是为血食。殿下言说,若尔等掳掠够了血食,便退到北境无人之地,千年内不再扰人道。可开国门七日,北境士人封地可任由尔等掳掠。罗朝官军绝不出兵阻拦。”
白启嗤笑道,“好狠。”
高宥来欠身作揖,“诸位,尔等是要鱼死网破,还是罢手言和。在尔等一念之间。”
朴仁美眯着眼问高宥来,“我等如何信你?”
高宥来解开衣袍,坐在地上,“这位老先生问得好。太子殿下有旨。我高氏忠君报国,所以唯有本官舍身成仁,官祠方有我高氏一席之地。”
洞天中人皆是明白这罗朝高官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无一人上前阻止。生命似是无足轻重一般。
白启却长叹一声,“我信!本君罗朝答应太子要求。”
高宥来看了天空许久,从大袖里拿出一顶金冠。此乃正阳罗朝赏赐给异姓王爷的锡爵礼器。他轻轻将金冠戴在头上,开口说,“本官当下舍了此身,永世护我罗朝。”
说完他饮下一杯酒,对着身旁的寻妖司护法说,“有劳道长行科显法。”
萧汝昌看着那金冠愣住了。这……这是正阳法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