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仙评说杨暮客之言,杨暮客左耳进右耳出。
心中一腔愤懑,不吐不快!
杨暮客剑指趴在地上的狻猊对地仙说道,“老前辈。晚辈一路走来,堂堂正正。这没家的老狗竟敢说晚辈是个卑劣歹徒。晚辈纵是修行不成,也不能遭人流言攻讦。”
地仙轻轻摇头没吭声,眼睛看向了白熊君。白熊君以法相抵挡天崩后的伟力,无法抽身干预。
杨暮客恶鬼法相提着宝剑,心领神会,一剑先是刺进狻猊胸腔,而后割下狻猊头颅。
只见那金毛狻猊身形迅速变小,土坑里趴着一个断头的男子。不大会,男子的头重新长了出来。
萧汝昌是修炼化形的妖丹大妖,又受供奉,入了香火神道。性命在于精魂之中,肉身与法相即便是受到致命伤害,一时间还死不掉。但是眼下是进气少出气儿多了。
恶鬼手中的头颅化作灵炁消散在世间。方才其咬过的断肢也悄然不见。恶鬼低头看着坑中之人,若以法相踩死被地仙束缚的狻猊,显得对仙人不敬。杨暮客再入软糖融化一半,变回人形大小,只见一个青鬼背上还长着人身,两个身子各持宝剑。背上的人笑嘻嘻地将桃木剑收回了袖子,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伞,挡住了风雪。
青鬼持剑走上前,要再刺一剑,送萧汝昌归息上路。
地仙坐着云飘了过来,伸手拦下杨暮客,说,“算了。”
杨暮客青鬼之身额头青筋跳动,恭恭敬敬地躬身给地仙揖礼,“不知长辈为何要救下此妖?”
地仙端详青鬼,“也难怪归元会收下你做弟子。你们这股狠劲儿似是一个模子里出的。如今观星一脉就你一个,难不成你观星一脉都是不问是非,率性而为的煞星么?”
青鬼背后的人形往后一躺,与鬼身合二为一。纸伞在空中飘着,青鬼伸手接下,遮住面容。继而青鬼脸上血肉蠕动,重新披上了人皮。重现那病秧子一样的人像。合上伞,杨暮客掐子午诀再揖,“晚辈失礼。还请长辈宽宥。晚辈与师长相处日短,师长教导严厉,但晚辈习得不多。才让仙长看了弟子丑态。”
地仙听了这话,终于露出些许笑意。“你若懂事儿,就不该来。既来了,天上诸多游神策应,呼唤请来帮忙,又岂能闹成这样?”
杨暮客赶忙朝着被冷风压得喘不过气的白熊君法相抱拳作揖,“贫道此间事情已了,不懂规矩于此闹了一场。实在抱歉。若是来日有缘,定然备上薄礼以表歉意。”
地仙摸了摸胡须,点点头,“即使如此,本仙送你离开。多大事儿嘛,一早说你丢了元灵之气,那些妖精还敢贪下来不成?即便你上清门与他们妖精不睦,你也可以报上迦楼罗仙子之名。”
只见地仙说话间,一阵清风载着两人离开了风雪之地。
高山之上清净无云,满天繁星看得清楚。不远处高空好似飘着一座山,山上还有白练飘落。
地仙指着那飘着的山,“不把那洞天搬出来,总有些宵小以为有可乘之机。小友可要上去看看?”
杨暮客轻轻摇头,“多谢仙长搭救。晚辈如今见识浅薄,怕乱花渐欲迷人眼,坏了心。”
地仙点点头,“这就对了。我就说你是心灵性慧之人。”
杨暮客被夸得有些脸红,“长辈过奖了。”
地仙点点头,“本仙知你心中诸多疑惑。于此简单解释几句。”
“长辈请指教。”
清风徐徐。
“本仙名叫青瑶子,本是灵土神州图乐山长生乐观的修士,现在寄居乾阳观,受香火俸禄,领扶正天地之风职责。海底翻起金韵灵炁,西来入中州。受命镇守此地。天地变化之机,众生皆有因果。人道有人道因果,妖国有妖国因果。为活命争斗,此乃天道恒常。非你口中祸乱纲常。不过你以人道大势之说评判,无人指摘你言语之错。但日后再遇此情时,多思多虑,不该妄加评判。明白么?”
杨暮客赶紧插手作揖,“弟子受教了。”
青瑶子笑着点头,“你虽是大鬼,但听兮合评价,你无有过往种种。本仙厚着脸皮叫一声小辈。心生二意之时,更要先寻到本心。话已至此你且去吧……”
只是一瞬,杨暮客已经站在了敖麓身旁。
敖麓方才看到那妖国所占之地天象混沌,心潮澎湃。小道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旁,更是惊得她魂不附体。大叫一声,“小女不该掩藏叔伯侍妾消息。还请叔伯恕罪!”
杨暮客咋舌,嗨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驮着贫道回去吧。”
敖麓真灵趴在地上重新化作紫龙,将杨暮客驼起,朝南飞。
杨暮客坐在龙背上,揉散了脸皮,又化作大鬼。指甲戳进自己的肋骨中,掀开胸腔,一把薅出来鬼肺。丢进了荒野。
尸身再变回去,泥巴做个假肺通了气,呛了口气,不停咳嗽。
飞龙行云太快,那鬼肺落地之时飞龙早已数十里外。
猴儿从一棵树上落下,将那鬼肺拾起,“你小子果真没说错,跟着那小道士有好处捞。”
李甘哼了一声,“这鬼肺也是那鬼王躯壳的一部分。他如今把金肺丢了出来,日后那鬼身定然没有。你可别想着吞了去,否则你家主人会把你宰了煲汤。”
猴儿龇牙呵了一声,“要你来说。都怪那蠢鬼把身子拆得四零五散,若是他是囫囵个儿的,伙同几个伙计将其逮回去便好。竟做着鬼王托身成人的痴心美梦,也不知他受了上清门哪样诓骗。”
李甘盯着那猴儿把金肺丢进了一个纳物袋里,才松了口气。“他们那一伙,没一个好相与的。鄙人曾诓骗迦楼罗坐下蛇妖行走,以珍宝换取阴气丹丸,那蛇妖竟然舍了能助她成就阳神的物料。可见迦楼罗定然留有后手。万万不能招惹到化凡的迦楼罗,你可记住了。”
此间对话杨暮客自然无从得知。这世上很多事情他都弄不大明白。
譬如今夜,他为何会去北境妖国占地闹上一场?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头绪,似是想来便来了,至于此情何处起,无从得知。
敖麓把青姑娘当做是杨暮客的侍妾,亦是情理之中。否则他杨暮客凭什么就冒着断修行之路的风险闹上一场?那大鬼法相显露天地之间。还接纳了西来的金炁之矢。怎么看都是一笔糊涂账。
青瑶子的话杨暮客翻来覆去地想。在涛涛骨江上,终于弄明白了些许原委。
中州的岁神殿有没有办法阻拦妖国妖精,答案是有。甚至一个妖精都靠近不得中州土地。
周上国国神能做到的事情,寻妖司做起来更是轻而易举。所以这是寻妖司的放任。
天上有地仙以洞天镇压,地仙言说是威吓宵小。那么证明,这些妖精连宵小都算不上。
白启君阻拦天地寒风之时大喝,不可运功施放天象法术。也就是说,妖国一直都是受到管辖,并非肆意妄为。
想到此处杨暮客噗嗤一笑,幸好他不会什么天象法术。否则那天上的锁链捆住的也许就是他自己。
抵达了楼船后,杨暮客钻进阴间,独自回了屋里。
坐在床上,那脊骨里用心呵护的一丝生气任由阳气带领,融入四肢百脉。闹过这一场,丢了鬼身的金肺,那一腔怒不见了。
师兄说是缺了一口金气初啼。这初啼不是怒极而哀,痛哭之啼。是他想错了。
杨暮客坐直身体,脊骨噼啪作响。两手掐着子午诀担在腹前。地仙青瑶子说他心有二意。他决定沉入心湖,问明二意为何要北上闹上一场。
似如刚出山问道一般。
杨暮客盯着心湖下面的影子说,“什么是人心?”
那湖面下的影子也这样问他。
若以刚见识修行世界的心境来说,“求活者,求知者,为人”。却也没错。但似是又错了。
湖面里的影子忽然嗤笑一声,龇着一口白牙,“笨呐,有血有肉的才是人心。”
杨暮客眨眨眼,低头看着倒影,“你是幽精?”
倒影摇了摇头,“那仙人说我心有二意,你想一想什么是二意?”
二意……二意不就是……杨暮客答不上来。是啊,什么是二意?是分心修行么?是耽于女色么?是舍不得鬼身么?好像又都不是。
于是杨暮客对倒影说,“既寻不到二意,那就先找到本心。有了本心,自无二意。有无相生。你说对吧?”
倒影嘎嘎笑道,“本仙就说你是那心灵性慧之人。”
金炁来到了中州,这不是一件小事儿。
天象变化是最明显的。冷。不但北方冷,南方也冷。冀朝南部轩雾郡,那常年云雾缭绕之地竟然霜降。运送礼炮的舟车都停了,生怕出了意外。
明龙江部分江段结冰,舟船不通。许多行船停在了河中,动弹不得。
冀朝兵部迅速调遣兵将,接管了各地的物资运输。兵部趁机开展作战计划,大批军用物资调集东南各郡,准备对附属国施压。
冀朝东南的属国本来就是听信了罗朝使者谏言,与冀朝日渐离心。但罗朝当下危难之中并非秘密。几个属国君主以为冀朝新皇登基,无暇他顾。却不曾想,那兵部竟然趁机陈兵东南,意欲教训他们。
至于兵部为何不领兵北上,因为冀朝并不擅长冻土作战。照顾中州人道大局只是口头上的仁义之辞,其实兵部将军都明白这不过就是句笑话。硬碰硬不值得,上一次两国交战,以卫冬郡为终战之地就是因为冀朝非战斗减员太多,兵士不适应苦寒之地才是关键。
如今金炁从西而来,温度骤降,冀朝更不可能去攻打罗朝。
不凡楼的掌柜一直秉持着小楼留下的宗旨,万事皆以官家政令为准。寒灾来临,朝堂呼吁富户捐物捐资,帮助贫户度过难关。不凡楼迅速响应号召。将礼炮中的火药拆分,做成了取暖所用的燃料。兵部截留了一部分,开办新的火炮作坊。
所以这金炁,不但是财气,还混着杀伐之气,化作功德,汇聚到了贾小楼身上。
这一场大降温,受灾最重的还是儒马国。
一群猴子住在树上,又哪有什么本事抵挡风寒。金炁撕开天地大势,谪仙灵韵顺着那个口子飘到了黑砂观里。
儒马国的灵泉先是被冰封,而后干涸。一群马楼疯了一样开始掘地,它们不相信这养育灵性的灵泉就这样消失不见。
青龙湖的老龙一跃而出,一口吞下上万曾经不敬他的马楼。看着那些疯了的马楼,慢慢折磨它们,方能解恨。
福水子入梦了,梦见了猴儿仙。猴儿仙说是上清门紫明道长指点,可以寻正法教帮助,重聚灵韵,得往生之机。
福水子做不得主,赶忙起来拿起玉石传信给兮合真人。
兮合真人与至秀真人棋盘上拼杀已久,得信之后微微一笑,“晚辈传信,有要事相商。至秀真人,你我罢手言和,何如?”
至秀真人把棋子丢在棋盘上,“我输了。使出浑身解数,还敌不过真人诸事分心。自然是本事不济。巧了金炁来了,本真人要好好修理修理琅神留在世间的祸害。不枉天降杀机。”
只见至秀真人与兮合真人各分出神思,阳神出窍,一人奔西而去,一人奔北而去。
打坐中的杨暮客见到窗外一丝光亮,一夜未睡的他打开窗子。金光乍现,穿透江面云雾。昨夜鬼身凝聚金肺的经验让他心中有感。
观紫气东来,心意与西方夜色里的金炁勾连。东西交汇。
金炁好像一双翅膀,如丝如雾一样从背后飘入胸腔。泥巴退回到脾胃之中,金公躺在了两团金炁中间,木母托起两团金炁。
杨暮客猛然回头,看到金光中的迦楼罗,“师兄,昨夜为何以迷魂之法,让师弟北上作孽?”
迦楼罗躺在杨暮客的床上,懒散地说,“见你整日懒散,帮你找点事儿做。金炁西来,这般大事儿你却一点准备都无,整日与那些女子卿卿我我。我总不能灵性钻到凡身里头,来指点你修行。你那问心之术倒是得天独厚的天赋。本姑娘可羡慕的很呢?”
“你又用观心法。”
“用得着观心法么?你我如今灵性相通,这金炁之运,不但是我的,亦是你的。”
杨暮客瞬间龇牙咧嘴,难怪昨夜化身大鬼时曾手脚不听使唤。那这些日子那点儿破事儿,师兄岂不是全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