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阳高原的天空之上电光闪烁。数条青色的光带扭动着,滑翔在淡紫色的天空上。
本来在地仙洞天之中钓鱼的仙人呵呵一笑,腾身而起。
地仙的虚影遮天蔽日,与高天之上的电弧极光相峙。
杨暮客看着那虚影,他也不知这人是谁。
耳畔有人说道,“这位乃是本仙老友,捕风居地仙是也。道号灵溟,你可尊称他为灵溟道人。”
杨暮客左顾右看,没看到青瑶子的身影。
灵溟道人伸出大手,拦罡风于九天之上。金风吹破的天,席卷了周遭灵炁,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他拉扯着巨大的旋涡落在地面之上。
灵溟道人传音四方,“师兄以一缕仙气保存罗朝地脉气运,今日当还于天地。”
不远处的两棵金树花朵瞬间凋谢,地表鼓起。土皮破开,白雪碎石尘土簌簌落下,一个巨大的麒麟头颅抬头仰望天空。
罗怀三拜九叩,高声呼喊,“请正阳国神麒麟元灵大神垂怜!”
杨暮客看看他,怀着复杂心情问那麒麟,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问,“你可抛却一身邪性?”
一声呵欠,慵懒的女子问道,“谁人打扰了本神清梦?”
灵溟道人抛出一个梭子,那梭子在破败的炁网中来回穿梭,将炁网拢成了炁脉。操纵天地气运大事之间,他犹有闲情回答费麟,“怎地,睡了一千多年。还不愿醒么?”
麒麟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巨大人影,“缘是捕风居的小子,你师兄答应本神,要好好处置这一方天地邪异。他不来,却换做你来?本神不曾料想仙人也有背信弃义之辈。”
灵溟道人叹息一声,“师兄仙界履劫,未能安然度过。已经身死道消。”
麒麟愣了下,“世事无常,本神也不曾料想这样。本神初醒,言语失措,仙人见谅。”
灵溟道人唉声道,“元灵后裔得天地眷顾,不明我修士之苦也情有可原。此话休提,地上的两个小修士被大神噩梦吓到。不知大神欲如何处置?”
杨暮客被吓到了么?自然没有。但是方才一番作为,如同丑角卖弄表演,莫名烦躁。
麒麟金色的眸子看着地上的杨暮客和罗怀。
罗怀看不见,但他能察觉到天地异象似乎对准了自己。
麒麟问杨暮客,“我梦里似乎听见你说,我可抛却了一身邪性?你这鬼怪,当下再看看,本神可有一丝邪性?”
杨暮客咬了咬牙,“恭迎正阳国神。”
青瑶子又在杨暮客耳畔说道,“既然是祭祀国神。还不快快拿出祭品?”
杨暮客大袖一挥,数个装满沁血玉石的车子被抛出来。他对罗怀说,“当下天地异象正是元灵大神显法,我将祭品放出,你还不安心祷告。”
罗怀跪着两手按在地上以头顶地。
费麟的麒麟真身飞出地表,以灵炁将那些玉石卷起来,一片片融入了她的身体。
继而那麒麟化作了华服女子,正与壁画中辇车中的女子一模一样。她踏云落下,来到了杨暮客和罗怀面前。
杨暮客和罗怀分别处在两个世界。
费麟对杨暮客说,“你把本神睡梦里的杂念当做邪性,这就是修行不到家。看得不明白,不透彻。世间有灵者皆有贪恋,莫非因起了贪心,就要杀了?世间有灵者亦是皆有善心,莫非因有善心,就一定是良者?”
杨暮客不情愿地躬身作揖,“多谢大神指教。”
费麟用指尖点了下额头,地脉磁性汇聚而来,过往之事尽知。对杨暮客说道,“这么多人护着你,便是你张扬的本钱么?你言之性命双修,可未见你修出结果。你有何性?又有何命?”
杨暮客再揖,“晚辈不明大神所指何意?”
“若修太一,一以贯之。若修上清,澄明寰宇。你既无一以贯之的道理,也无扫清污秽的决心。所以你还没修成性。你当是求命。可你未成人身,不得天地承认,无人记挂。徒求功德虚名,那是敬,非是爱。所以你也没修成命。”费麟笑了声,“这一番话,算是本神报答你来唤醒的恩情。”
杨暮客终于心甘情愿地掐子午诀低头作揖,“大神指点恩情,晚辈感激不尽。”
“好了。罗朝事情繁多。天地变幻,金炁破迷蒙,如此继往开来的景象,你我当好好欣赏。”
而在另外一边,费麟看着罗怀,“你便是当今罗氏最出类拔萃的子孙?”
罗怀战战兢兢地说,“当不得大神此说。”
费麟伸手用灵炁将罗怀扶起,“世间有根骨者实属罕见,你身为皇家血脉,却有勇气踏出艰难一步,勇气可嘉。舍弃大宝之位,不贪恋世俗权势,明舍得之理。本神并非夸赞你,只是实事求是。”
“小人有此前程,皆是父王指点。非是小人本神抉择,大神所指最出类拔萃之人,应是小人之父。”
罗怀看向北方,“你父亲也没你说的那么好。教子有功,却算不得大智慧之人。你活得够久,且看后来之人评判吧。你既已唤醒本神,这一身修为也废弃不得,皇室血脉与你再无缘。来日多听你师傅劝导,于这罗朝地界有番作为,不枉你这姓氏。”
“多谢国神赐教。”
杨暮客和罗怀同处一个世界之时,灵溟道人终于编制成了一条主干炁脉,直通东西。衔接了罗朝最西边境,金炁入中州节点,途经杜阳山脉,一路直抵骨江。
风雪骤降。
天色瞬间阴沉下来,整个杜阳高原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郡城里来接溶洞里的人刚刚抵达,就遇着了暴风雪,催促着里面的人赶紧上车。
数百人嘈嘈杂杂,为求活命再顾不得礼仪尊卑。尤老大被一个役夫撞倒在地,纵然有一身武艺,被人推推搡搡却来不及施展。眼瞅着大车已经装满了人,只能等下一辆。
李山河假扮的庞仲青被人挤出了真火,放出数只蛊虫,咬死了数个官差,旁人见着庞仲青身边之人暴毙。寻妖司值守大声呵斥,“你在作甚?怎能手足相残?”
李山河眼睛一眯,“大雪将至,若不想冻死饿死在这里,就得各凭本事。鄙人是护送怀王来此,与尔等非是同袍手足。”
寻妖司值守退了一步,“莫要以为旁人不知你的底细,假扮他人,混入王子卫队,是欺君大罪。你若想活,就老老实实候着。我等比那些苦哈哈能熬,便多等一会儿。怀王独自入山,祭祀正阳国神。你我已经失了护卫之责。即便顶替了你徒儿的样貌,你还能活几年?你当下只能求着怀王能完璧归来,否则寻妖司再无你容身之所。”
李山河看到了值守掐诀的手,人老成精,赶忙笑道,“值守大人果真是仁义之士,可老夫已经杀人犯案。你我要争斗一场么?”
麒麟大神的元灵从此处经过,看到了李山河。
只有李山河听见了大神言说,“你这人竟存了入我神庙做护法的心思,但其心不正,过往更是恶行累累。我这神庙不收你这样的人。”
说罢大神拿出天地文书勾去了李山河的名字。
庞仲青那皮囊瞬间干瘪,化成了李山河的本相。李山河老态龙钟,浑身爬满了蛊虫。把一旁的人吓得屁滚尿流。
寻妖司值守赶忙高声整理秩序,“莫要害怕!都退开此处!本值守可保尔等安全!这人玩蛊,体内蛊虫遭天地变化降温激起凶性,自食恶果。待本值守处置。”说完值守掐请神诀,唤来了土地神,吹出一口地火。将李山河的尸体烧得一干二净。
国神元灵出了杜阳山脉,一路往北,来至京都。
捕风居国神敞开神国大门,邀麒麟进入。
喂丹童子谄媚地上前拜见费麟。
“大神醒来,可喜可贺。”
“你这神国冷清得狠。也不见有几个神官在旁侍候。”
阅琅讪讪一笑,“小神一直不曾把自己当做国神来看,只是履职尽职,如今正主归来。小神早就做好了让位的打算。”
费麟背手看看他,“没把我这一方土地作践毁了,本神已经心满意足。本以为你们捕风居要大肆收敛妖精血脉,将这一方天地弄得人道不存。看来你这国神做得还算不错。”
阅琅赶忙道谢,“当不得大神夸奖。”
费麟与阅琅道别,“你我交接之日未到,本神且去北面看看。来日邻居,总要打些交道。”
费麟化作一阵风,来至了罗朝北境。
高宥堂正在领兵驱逐妖邪,费麟大发善心,送去一缕灵炁。本来与追军打得有来有回的一伙妖怪竟被一个小卒子跃起按倒在地,而后数把长矛戳进了妖怪体内。
高宥堂在军帐中听见重甲军得胜的消息,心中畅快不已。这军功得来不费功夫,可比那边境之上打生打死轻松多了。高氏追随太子果然没错。
以前高氏因为追随太子,一直被国相一派打击。可如今尹氏落败,驻地被妖精攻破,各地的产业亦是被人围剿。尹氏数千年传承,大厦倾倒也只在片刻之间。时也命也。
费麟乘风来至了顺国所在之地,看着乙堡中罗朝军士死守堡垒。引着寒风将冲山的妖精都冻成了冰雕。
白启君察觉有人施展天象法术,也幻影出来查看。
费麟看到了白启君,“怎地,心疼手下妖精性命?那就快快退军,天地大变,不是尔等妖精为非作歹的机会。”
白启君不知这是何人,皱眉问,“你施展天象法术,坏了此地规矩。不怕我等以牙还牙,以此报复?”
费麟呵了一声,“那便试试,咱们都用天象法术,两军对垒,看看是谁先败。”
白启君问她,“你是何人?”
“本神名叫费麟,曾是此间天地之主。”
白启君心中一凛,“麒麟元灵之后?”
“吾亦是元灵。”
西北方横断山上的李窟也飞过来凑热闹,“晚辈李窟拜见费麟大人。”
白启君看到獬豸子嗣来此,拱手作揖。
费麟笑问李窟,“你这看门的,怎就没守好门,讲这些妖精都放了进来?”
李窟蹲坐板正,肃穆答道,“咱可是用的问心之术,这些妖精过道合情合理,”
费麟这才睁眼去看白启君,“你如何过得了问心之术?妖精犯我中州人道,吃人延寿,天地不容。”
李窟赶忙对白启君说,“君上快快将心刨出来,给元灵大神看看。”
白启君怒道,“尔等何敢如此欺辱本君。”
李窟解释,“这元灵大神亦会问心法,白启君不必怕伤了寿命。让大神看明你心中意,说不得你顺国还有转机。”
费麟笑得慈眉善目,“你这合道大妖却也是个见识短的。獬豸本就是给我麒麟居所守门的门兽,他都会的问心术,本神原是他家主人,又怎不会?”
李窟扭头羞道,“大神这话说得难听。道元之后,咱们各有着落,哪儿还有什么主仆之分。”
白启君面色通红,好似被二者羞辱一般,但情势所迫,他不得不低头。天上的地仙看着他,远处的真人看着他。北境之外寒川里隐藏的妖精看着他。他剖开胸腔,一颗通红的心飘出来。
费麟指尖一点灵光现,定住妖心。
天地间女子声音广传四方,“寒川冰灾,为求生路南下。其心可悯。纵使妖精为祸,罪无可恕,却情有可原。本神罚你去海口守疆,顺国自此不存。汝座下妖精,待气运重开之后,等岁神殿选拔。违人道之律者,自有正法教魂狱处置。汝顺国之妖,要修千年功德,偿还罪孽。”
兮合阳神来至此地手持金锏,“正法教魂狱司兮合,听后大神调遣。”
天上的岁神殿执岁将军来此,“岁神殿执岁巡查将军,听后大神调遣。”
待白启君的心脏回到肉身,白启君看到这些大能都在站了费麟一边,面容铁青,说不出一句话。这世间难道一个容身之地都没有么?那占了罗朝北境之地的念头当下显得可笑至极。
费麟伸手一抓,把秃头书生从树林里抓了出来。
“就是你这小东西,带着邪神神意闯到了我梦里。害我做了好一场噩梦。”
秃头书生化作秃鹫,奋力挣扎,“小妖也只是听从主上安排,咱家主上是朱雀行宫祭酒座下行走,天妖金丝鸟,与古神达成协议。小妖不得不从。”
费麟眼中金光闪烁,看穿九天,再看穿九幽。问秃鹫,“哪儿有什么金丝雀?朱雀行宫祭酒座下行走的名号又岂是随意编排?”
秃鹫却不知,那白衣老头早就飞出了海外。他可不是什么金丝雀,他是一只杜鹃鸟。不过打小的确是从金丝雀的窝里长大。吃了一窝的姐妹兄弟,吃了喂养他的养父养母。
杜鹃天妖杜禄飞到海面之上,拿出了玕神信物,一头扎进了玕神神国,不敢露面。
起自西耀灵州的金炁终于汇成了一股大势,尽数冲向中州。
一个贝壳虚影在周上国的海外飘荡,截留一分。
梭神化作柳树,在昭通国和中州的交汇之地截留一分。
冀朝和罗朝交接之外,亦是中州之外,一座高山变成了珊瑚,也要截留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