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江琳一直在抽泣。钱晓伟哄也哄不住,几次想把她揽到怀里,都被她奋力推开,索性一个人睡到了客厅沙发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江琳双眼红肿脸色苍白。
钱晓伟说,今天就别去上班了,我给你请个假。
江琳也不言语。
钱晓伟不再多话,独自去了。
晚上八点,钱晓伟带着江琳来到野马ktv,她还是一言不发。钱晓伟自己点了几首歌,声嘶力竭地吼到快九点,古向凌才醉醺醺地进了包厢。钱晓伟忙放下话筒打着招呼。江琳也起身,叫了声“古局长”,冲他勉强笑了一下。
钱晓伟拉着古向凌,在江琳身边坐下,又推着江琳往古向凌身上靠。
古向凌借着酒劲,一把捉住江琳的手。
钱晓伟心里顿时酸酸的,脸上却挂满了笑容,说,今天我当服务生,很荣幸为二位效劳。
说到二位时,他心里不禁又颤了几下。
古局长和小江来几首情歌对唱吧,想唱哪首?我来点。钱晓伟坐在点歌机前,回过头征询二位。
古向凌说,我几乎不出来唱歌的,歌名都不知道几个,还是小江唱吧,我更乐意做一个忠实的听众。
江琳摇头道,我也不蛮会唱歌。
钱晓伟听得出来,古向凌有意谦让,含着两层意思,一是自我表白清高,不爱涉足欢场,二是向江琳示好,给了她面子。
来一首相思风雨中吧。钱晓伟提议道。
古向凌连忙摇手,说,我不会唱粤语歌。
又补充道,我儿子经常唱哩,我是一句不懂。如今这些小孩子,十几岁的人,这个这个,不得了哟。
钱晓伟会意一笑,心说这只老狐狸反应真快。他在点歌机上翻了半天,又向两位推荐《无言的结局》,古向凌点点头。
音乐响起,古向凌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请江琳先来——
曾经是对你说过
这是个无言的结局
随着那岁月淡淡而去
我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
我将会离开你
脸上不会有泪滴
钱晓伟侧目而视,只见江琳的眼角已经有了泪痕。他的胸口好像砌起了一堵墙,一颗心正在墙上左冲右突,急于逃出令它窒息的重围。
此时,古向凌正牵着江琳的手,声情并茂地诉说着钱晓伟的不堪——
但我要如何
如何能停止再次想你
我怎么能够
怎么能够埋藏一切回忆
啊,让我再看看你
让我再说爱你
别将你背影离去
今晚,江琳什么歌都唱得那么婉转哀怨,让两个各怀心思的男人,以大相径庭的心境,品味着她的多愁善感。
她孤独地站在那里,悲伤和绝望席卷而来,汇成一片汪洋将她淹没。话筒是她唯一的依靠,就像一根救命的空心稻草,传送着时而粗重时而微弱的呼吸。
话筒里扩散的,仿佛不是歌声,而是徒劳的控诉和呼救。
她明知道是徒劳的,身边的两个男人,一个已经将她推到水中,一个试图把她拖入深渊。
这只是一种出自本能的呐喊,为她自己的怯弱和不幸,正如一只羔羊洗颈就戮前,发出最后的哀鸣。
她无助而空洞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犹如万箭齐发,在钱晓伟的心中哗哗作响。整个晚上,她没有看钱晓伟一眼,不屑于看他一眼。他只是偷看她,不敢对视,也没有对视的机会。他害怕自己的窘迫和歉疚,被她的目光洞穿,在心头留下千疮百孔。
钱晓伟看看时间,十一点半,到了自己退场的时候。他握着古向凌的手,意味深长地朝他使了个眼色,说:“古局长,我约了朋友吃宵夜,先告辞了。”又转过头叮嘱江琳:“江美女,你陪古局长再玩一会吧,我有事,失陪了。”
江琳本来起身了,又坐下去,没有搭理钱晓伟。
钱晓伟径直走出包厢,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他的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好像他自己,才是一个遭人遗弃的不幸男人。他心里便恨恨的,赶紧从这个灯红酒绿人欲横流的世界里,落荒而逃。
回到家里,钱晓伟才发现,江琳早上起来连床都没有收拾。他拿开她的睡衣,横躺了下去,又将睡衣盖在胸口。他呼吸着江琳残留下来的味道,眼前却浮现出古向凌在她身上放浪形骸的场景。
她是不是也会像他们第一次那样,欲拒还迎呢?钱晓伟几乎有些嫉妒,一种荒诞不羁可笑至极的嫉妒。
他立即又鄙视了自己的猥琐,还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强调对鄙视的坚决拥护。他经常这样自己跟自己对着干,既习惯于用高大的钱晓伟呵斥渺小的钱晓伟,也习惯于用渺小的钱晓伟崇拜高大的钱晓伟。
他是一个情绪不稳的人,喜怒无常,有时候像个小孩,有时候像个大人。比如他上一秒还在诅咒别人一家死绝,下一秒就求菩萨保佑别人一家平安。因为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件损人不利己的恶毒事,必须马上予以制止。
一个总是生活在矛盾中的人,是痛苦和自卑的。正如此刻,他将江琳拱手相送,又不甘古向凌捡了便宜。
他翻过身俯卧着,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淡定安静下来。谁知古向凌的调笑声和江琳的呻吟声,又排山倒海般冲击着他的耳膜,搅得他更加心烦意乱。他索性一跃而起坐在床上,握紧拳头在太阳穴上狠狠擂了几下,还莫名其妙地狂吼了几声,这才稍稍平复下来。
倚在床头,钱晓伟睡意全无。只要外面稍有动静,他就竖起耳朵,既想听到开门的声音,又害怕听到开门的声音。
就这么煎熬到凌晨一点。钱晓伟起床上完厕所,鬼使神差般,人已经到了楼下。他骑上摩托车一路狂飙到野马ktv,在对面一家夜宵摊坐下,点了两个菜,要了两瓶啤酒。
他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紧盯着野马ktv门口,只见红男绿女进进出出,一直没发现那两道熟悉的身影。他一会期待他们早已离开,一会期待他们还在唱晚晚场。他耐心地劝导自己回家。他说,他们出现或者不出现,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两条腿不听他的指挥,被他们死死拖住。催促回家的他问,你到底在守望什么?另一个他反问,你究竟为何而来?结果哪个他都回答不了。结果还是没有走,他又要了两瓶啤酒。
夜宵摊只剩下他一个客人,老板和三个伙计都在眼巴巴地望着他,就像他眼巴巴地望着对面那张门。
凌晨四点钟才摇摇晃晃回到家里,钱晓伟打开门一看,床上空空如也。他一时满怀希望,一时满心失落。希望什么?为何失落?他还是说不清楚。
直到下午三点多,江琳才回来,神情木然地呆坐在沙发上。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钱晓伟还是希望昨晚发生了什么,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好问她,便轻手轻脚地在她旁边坐下。
江琳也不看他,马上起身进了卧室,从里面将门反扣。
就这样,一场冷战在钱晓伟家里拉开了大幕。
睡在床上,江琳总是背对着他,钱晓伟也懒得去碰她。
正如江南一句俗话,有癞子嫌癞子,没癞子想癞子。江琳不是癞子,是一个令人垂涎的漂亮少妇。同床共枕时间一长,钱晓伟难免冲动,便把江琳扳过来,爬到她身上自娱自乐。江琳如同一只带体温的布娃娃,一声不吭任他摆布。
钱晓伟就像自行车修理店的打气工,重复着枯燥费力的简单劳动,从她身上再也领略不到人生贵适意的妙趣。
有一天晚上七点多,江琳正在洗澡。她的手机响了,钱晓伟偷看了一下来电号码,是古向凌的。等江琳出来,钱晓伟有意提醒道,琳子,刚才有人打你手机。江琳看了一眼未接来电,背着包就走。
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江琳还没有回来。钱晓伟暗自嘀咕,怪不得她今天那么早就洗澡,这对狗男女下午肯定就约好了,说不定此刻还在翻云覆雨呢。
江琳后来又有几次夜不归宿。第二天回来时,手里从不落空,不是新衣服就是新鞋子。再后来,江琳手里提着一个lv的包包。
这天,钱晓伟到了古向凌的办公室,聊得兴高采烈时,漫不经心地试探道:“江琳这个姑娘,还不错吧。”
古向凌笑问:“你怎么知道小江不错啊?”
钱晓伟一时词穷,答非所问道:“有领导的滋润嘛。”
古向凌只是笑了两声,便转移了话题。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
钱晓伟心里盘算着,该走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