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晓伟跟郭春海约了几次，才见了一面。
    “郭老板生意越做越大，背影都难得一见。”
    “整天就是忙，过细想想，又好像没忙什么正事，就是陪领导们吃喝玩乐。你是不晓得，条条蛇咬人哩，都得罪不起。”郭春海叹道，“如果只是陪他们开心，我倒是乐意。偏偏他们的心思，就跟小姐的名字一样，一会一变，让你琢磨来琢磨去，累死人了。我一直想约你出来坐坐，就是没时间。”
    “时间和乳沟一样，都是挤出来的嘛。”
    说笑了一会，钱晓伟谈到了正事：“我的广告公司只等注册开张，还要郭老板大力支持哦。”
    “那我就先祝贺你了。我们的商品房预售许可证，下个月就能下来，时间正好哩，等你搞好注册，我们的广告也要开始投放了。”
    “公司开张就能接到郭老板的大单，开门红啊，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两人握手。
    郭春海说：“我那也算不上什么大单，大概两三百万的总量，要分割到电视、报纸、公交车和高炮。你们可以先帮我做一个投放方案，到时把合同一签，就ok了。兄弟你可是江南的路路通，刚才我说的那四大块，尤其是几个出城口的高炮，你应该都有资源吧？”
    钱晓伟不住点头，嘴里说着“有有”，心中却满是疑惑，不就是做个广告，犯得着调动部队的高炮吗？他想问郭春海，又怕他看出自己外行，更怕他再追问，便将话题跳跃到摄影上面。
    “郭老板最近，有没有好作品？”
    “好久没玩了。”
    “老本行不能丢哩，当成一种爱好，也不错啊。”
    “你说怪不怪，给别人拍了成千上万张照片，给自己拍的，没一张好看的。跟旧时候的裁缝一样，给人做了一辈子衣服，自己没一套像样的。”
    “这有什么，我给人写过那么多文章，就是写不好自己。”
    “这样蛮好哩。人不是看不清自己，是不想看得太清，要不然，想糊涂都难。你说是不？”
    “你不是糊涂人，别人都喊你郭精怪。”
    “我要真是郭精怪，早发大财了。”
    “怎么呢？”
    “先跟你讲一个故事，蛮有意思哩。我早几天在网上看到一个心理医生发的帖子，他的一个病人是一位区长，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阳痿了，吃了很多药也没用，就找他寻求心理援助。医生询问后才知道阳痿的起因，原来是这位区长收到了一封敲诈信，信里附了一张他跟小姐做爱的裸照，让他往一个银行卡打10万块钱。他明知道这张照片是采用ps技术合成的，生怕敲诈者发到网上，还是一分不少给人家打了款。从此以后啊，他就为这个事背负了沉重的思想包袱，一是悔恨被骗了10万块钱，还不敢报案，二是担心自己轻易付了钱，下一次会被敲诈得更多，三是怕敲诈者万一哪天落网，将他牵扯出来。他就这样一天一天受尽了煎熬，竟然熬成了阳痿。”郭春海满脸夸张的表情，“你说，凭我的专业水平，合成一些这样的照片散发出去，10万一张，不早就发了大财？”
    “问题是，借你十个胆，你都不敢。”
    “所以嘛，我只有被敲诈的命，还生怕别人不敲诈。”
    “你小心点，别跟那个区长一样，被敲成了一个废人。”
    “被一张裸照吓得阳痿，我郭春海有那么奇葩吗？”
    钱晓伟嘴里打着哈哈，眼前却浮现出用裸照威胁江琳的一幕，便觉得自己不过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便觉得他这个记者跟街头流氓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他只是一个有中级职称的流氓，他只是一个可怜可怕更可恨的敲诈者。
    当然，这仅仅是一个记者一时的良心发现，终止不了一个流氓蓄谋已久的恶行。
    回到家里，江琳正在看电视连续剧《康熙王朝》，刚好播放到一个画面，顺治皇帝在一个和尚的怂恿下，铁了心要遁入佛门。
    钱晓伟玩笑道：“个把月不知肉味，看来我也要出家当和尚了。”
    “活该。”江琳说着，调大了电视机声音。
    讨了个没趣，钱晓伟也不生气，给江琳的茶杯加满水，点上一根烟，陪她看完了一集。
    见江琳还是板着个脸，钱晓伟又逗她：“江总经理的脸色，怎么比孝庄董事长还要严肃啊？”
    江琳不搭腔，起身往卧室走。
    钱晓伟忙拦住她，讪笑着：“哎哎，就睡什么，先跟你探讨一下广告业务呗。”
    江琳站在那里。
    钱晓伟说：“考考你啊，广告行业里的高炮，是什么东西？”
    江琳冷冷地答了一句：“户外立柱广告牌。”
    钱晓伟哦了一声，哦了以后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对，赶紧补充道：“不错不错，这几个月，在广告中心没有白混嘛。”
    江琳又是无声无息。
    钱晓伟说：“琳子你，上完这个星期的班，就辞职吧，啊。下周起就办我们自己的事，你看啊，公司注册，租办公室，搞装修，还有招聘人，够我们忙的。另外哩，你先跟古局长吹吹风，说你正在注册一家广告公司，我在里面也参了一点股，下个月就要开业，请他帮忙联系几家上规模的房地产公司，开业时过来捧一下场。”
    钱晓伟几乎是命令的口气，毕竟他才是董事长。他想通过江琳，给古向凌传递一个重要信息，公司是以房地产行业的广告代理为主业，同时也测试一下古江之间关系的深浅。
    江琳没有任何回应。钱晓伟心中没底了，不知道他的话，现在还管不管用。再看她冷若冰霜的样子，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周五快下班时，钱晓伟接到何可可的电话，说江琳做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辞职了，留都留不住。钱晓伟知道，这只是何可可向他示好而已，便感谢了几句支应过去。
    他心中不由窃喜，好戏终于开锣了。
    钱晓伟定下办公室后，其他事情基本上都是江琳在一手操办，一切有条不紊。江琳的勤快和能干，让钱晓伟对她打心里刮目相看，也对公司的“钱景”有了更多期许。
    一切就绪，钱晓伟说，我们定个开业的日子吧，也好通知朋友三四来热闹一下。江琳说，楚埠寺前有一个盲人，大家都喊他张仙人，除了算八字，还会测算结婚开业的良辰吉日，我们不妨去问一下。
    钱晓伟听江琳说到结婚开业，就觉得这四个字放在一起蛮有味道。结婚其实就是夫妻店开业，一个家就是一个经营感情的店子。他跟宋雅倩注过册的店子，早就关门歇业，跟江琳不算合法经营的店子，试营业一年多就熄火打烊，只怕都是因为错过了开业的黄道吉日。
    这次公司新张，看来还真得讲究一下。
    钱晓伟说：“你到广告中心转了一圈，就忙着给一个算命先生做推广，广告费谁出啊？”
    江琳呵呵一笑：“真正的品牌，是靠口碑传播。江南很多房地产老板，最相信风水八字，楼盘奠基和封顶，都找张仙人算日子哩。”
    这张久违的笑脸，深深鼓舞和感染了钱晓伟，他几乎在欢呼着：“那就有请尊敬的江总，明天亲自去拜请张仙人哦。”
    “你才是老板，应该你去。”
    “法人代表是你，现在神仙也认营业执照哩，当然是你去。”
    江南鼎天广告传媒发展有限公司开业这天，何可可、屈总、康建、郭春海和魏妙果，都早早过来道喜。江南声名显赫的银港城、景阳和东升三家房地产公司，也送来了花篮，而且都是老板亲自上门祝贺。
    钱晓伟将江南市规划局的花篮，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也就是把古向凌这尊菩萨，供奉在众人眼前。他知道能有今天的场面，都是因为古向凌的佛光普照。
    郭春海跟江琳交换了名片，小眼睛始终放不下这个漂亮女人。
    他的眼神属于母狗打量公狗那一类，大胆直白，还四处游移，怕有同类搅了好事似的。他的动作属于公狗调戏母狗那一类，跃跃欲试却又举步不前，跟绅士般的流氓一样。尤其是她偶尔合上眼皮的那一瞬，更是似曾相识，但郭春海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还是没个头绪。
    此刻，钱晓伟也在暗中察看郭春海，不知道这个绅士般的流氓，是否还记得那个艺校的美丽传说。
    和江琳头次见面，尤其是大庭广众之下，郭春海不便过于放肆，只好跟她拉扯着场面上的套话，心里却渴望着一场突如其来的艳遇。他当场签下总额320万元的广告整体打包代理合同，也算是送给钱晓伟的一份开业大礼。
    当郭春海看到江琳在合同上紧挨着他签下大名，顿时有了和她相依相偎亲密无间的感觉，小眼睛兴奋得放出两道电来。
    开业后，江琳忙得不可开交。她亲自动手，整合电视、报纸和户外广告等媒介资源，细化和优化郭春海公司的投放方案，并及时电话通报，无论她怎么说，郭春海都是一片叫好声，就像说了半个不字都是对乙方的极大不敬。银港城、景阳、东升和黄金海岸四家房地产公司，都主动派人上门洽谈签订代理合同。
    钱晓伟和江琳算了一下，第一个星期就接单900多万元，而且都是合同签订后三天内全额付款。
    虽然以前从未涉足广告业务，但钱晓伟多少知道，在江南除了几家大牌广告公司，这个行业几乎没有送上门来的生意。所以才有拉广告一说，类似于拉客，先一厢情愿把人家拖进来，再巧言令色一拍即合。
    江琳更清楚，这种付款方式在江南是前所未有的，洪祝轩的公司就经常为客户垫付广告款。
    他们两个心里都有数，这几个合同中将近200万的毛利是怎么来的，可是谁也不好意思往深里说，只是一团和气地分享成果。就像两个都体面的朋友，一起到风月场所寻欢，看见小姐掉了一万块钱，两人捡起来心领神会地偷偷平分。他们明知道这钱来路不正，还是心安理得地塞进自己的腰包。走出风月场所的大门，他们依然那么器宇轩昂，从此谁都羞于提起。
    有的事就是这么简单而奇妙，不说出来大家都冠冕堂皇，一说出来大家都斯文扫地。
    此刻洋溢在钱晓伟和江琳脸上的，正是一种隐忍难言的冠冕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