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港城、景阳和东升，是江南房地产行业的三驾马车。自从鼎天传媒跟它们有了合作，一些嗅觉灵敏的中小房地产企业老板，也闻风而至，想方设法跟江琳搭上关系。
    钱晓伟从小就听人说，蚂蝗听不得水响。他一直生活在县城，没见过蚂蝗，总以为蚂蝗跟隔壁王娭毑长得一样。他家跟王娭毑家共用厨房，只要厨房传来哗哗声，老人家就要探头张望，生怕他家用她家的水。当记者以后，他才知道自己就是一条蚂蝗，哪里有响动就往哪里跑。当然不会白跑，总要拿点误餐费，类似于蚂蝗吸血。
    现在他突然发现，逗蚂蝗比当蚂蝗好玩些，就像观赏别人比被别人观赏更自在。所以他在广告行业这潭又深又浑的水里，借古向凌之手轻轻丢下三块石头，蚂蝗们闻声果然浮出水面，摇头摆尾婀娜多姿而来。蚂蝗摇摆就有响动，又吸引着更多蚂蝗。
    钱晓伟坐在办公室，边看边数，今天两条明天三条。
    他对江琳说，这叫蚂蝗效应。
    又说，我们要有蚂蝗精神，他们血多，不吸饱绝不松口。他到底当惯了蚂蝗，恶习难改。
    他还在心里批评了王娭毑，到底境界不高，只会听厨房的水响，所以一辈子受苦受穷。
    这天下午，钱晓伟早早交稿，开着新买的别克君越直奔公司。负责内勤和接待的小谢姑娘，马上敲门进来，恭恭敬敬地喊着“钱总”，端起桌上的杯子，给他泡茶去了。
    钱晓伟的办公室门口，什么牌子都没有挂，但是大家都知道，里面坐着的才是真正的老板。他很享受这种不喧哗自有声的尊贵。就像书法名家付德山，名片上什么头衔也不打，电话也不留，只有姓名和家庭住址，偏偏就有人成群结队上门索字。钱晓伟觉得，这就是派头，就是排场。
    独自耍着派头讲着排场，钱晓伟一会就坐不住了。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孤芳自赏，时刻准备接受别人的鉴赏。比如开着别克君越上街，天气再热空调再舒适，他也不时放下车窗玻璃，露出一张成功人士的脸。
    此刻，这张不甘被人忽视的脸，出现在江琳的办公室。
    江琳说，最近又签下500多万合同，基本上已经到账。
    钱晓伟笑道，年底时你也提一台车吧，我们江总经理如今的身价，要四个轮子才抬得起哩。
    正聊着，小谢轻敲两下开着的门，一位穿背带裤的中年男子跟在后面。
    男子一进来，就给两位递上名片。
    钱晓伟看了一眼，凯旋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孙资。他心里默念，一条穿背带裤的蚂蝗。他还是小时候穿过背带裤，心想这个孙资名如其人，打扮成孩子装孙子，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等江琳介绍，他道了声“你们聊”，回到自己办公室。
    江琳一边交换名片，一边客气道，孙总，幸会幸会。
    孙资说，久仰久仰，江总的大名是如雷贯耳啊，我是慕名而来哩。
    客套了几句，孙资便言归正传。
    “我们在八一桥边，开发了一个小户型楼盘爱的港湾，主要是针对年轻人的。准备下月中旬开始投放广告，要拜托江总啊，帮我们吹一吹号角。”
    “谢谢孙总看得起。你们的电视广告片，还有平面媒体设计稿，都出来了吗？”
    “主要是广告词一时确定不下来，所以呢都给拖住了。你看现在啊，边上有块荒草地，就叫绿色环抱，有个公交车站就叫交通便利，有所小学就叫坐拥名校，有个垃圾站就叫环境友好。我们边上什么都有，反倒没词了。”
    “呵呵，孙总好幽默。您希望这个广告用语，实一点还是虚一点？我们给您做文案时，也好有个方向。”
    “实点虚点，都无所谓哩，只要能吸引眼球，最好是让人过目不忘。”
    小谢正好进来给孙资添水，江琳让她请钱总过来。
    “钱总是个大才子呢，很多广告用语和软文，都是他亲自操刀的。我们不妨一起探讨一下，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江琳先是隆重推出钱晓伟，又跟他简要说了一下孙资的想法。
    钱晓伟嘴里念着爱的港湾，眼珠子转了几转，突然笑出声来。
    江琳说：“我们钱总啊，一定想到了绝妙的句子。”
    钱晓伟脸上难掩匿笑，道：“这回，江南人只怕都要瞪起牛眼睛。”
    江琳说：“别卖关子了，说出来嘛，让孙总也开心一下。”
    “有、个、港、湾、叫、做、爱。” 钱晓伟扯开喉咙，一字一顿。
    江琳一听满脸羞赧，低眉不语。
    孙资暧昧地瞟着江琳，抚掌而笑连连叫好：“江南这回啊，肯定要满城风言风语了，这才是我们想要的效果。钱总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幸会幸会，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呢。”
    钱晓伟也是满脸春光，递过报社的名片，笑道：“我只是公司一个小股东，不敢打江总的旗号哩。”
    “你是怕公司两个字，辱没了你的斯文吧。” 江琳白了钱晓伟一眼。
    孙资看着名片，眼里闪烁出更多光芒，一把握住钱晓伟的手，说：“你就是名震江南的钱晓伟记者啊，你那篇什么什么，规划宜居什么的报道，我还留着哩。难怪看着面熟，上次评选十大杰出青年，我还投了你一票哦。”
    “孙总抬举了，什么杰出青年，虚名而已，虚名而已啊。孙总才是实干家，以后要跟你多学习哩。”钱晓伟客气着，立即改变了对孙资的看法，觉得大男人穿背带裤，也别有一番气质和味道。
    两人相互授予了一些光荣称号，这才回到正题。
    孙资说：“我把合同章都带过来了，是诚心诚意来签代理协议的。这次盘子小，广告预算只有160万，下一个楼盘嘛，量就大多了。”
    江琳让小谢拿来格式合同，填好后请孙资过目。
    孙资边看边拍着脑袋，像是忘记了一件大事，说：“钱记者，哦不，钱总那个广告词的创意费两万块钱，也要加上去哩。”
    钱晓伟连忙推辞。
    江琳也客气道，广告用语本来就是代理服务的一部分，费用已经包含在协议价格中。
    孙资不肯，说，这么艳惊江南的广告词，一百万都买不到哩，我算是捡了便宜，你们不要，就是嫌少。
    两人见拗不过，只好欣然笑纳。
    孙资收好合同，起身做出就要告辞的样子，嘴里哦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坐下来，说：“两位老总，我还有一件事，看你们能不能成全一下。”
    “孙总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我们办得到。” 见孙资还在装孙子，钱晓伟心里觉得好笑，嘴里客气了一句。
    孙资点点头，难色就像蜂拥而至的难民，立刻爬满了一脸，说：“我们在南山区啊，有一个叫凯旋城的项目，花高价从上海请来一个团队，帮我们做好了整体设计，屋顶是西班牙风格，报到市规划局建管科，大家都提出反对意见，至今没有通过。希望二位能帮忙通融一下，这个项目的广告费啊，至少是500万哩。”
    钱晓伟望着江琳，她没有表现出为难的样子，应该是默认了，便冲孙资点头道：“我们尽力而为，不能打包票哦。”
    “相信我们能长期合作，拜托二位了。”孙资抱拳，一副千恩万谢的样子，话里却夹杂着交换的味道，让钱晓伟心里非常不爽。
    孙资一走，钱晓伟就骂：“真他妈就是个孙子，这些奸商啊，一个个都是精怪投胎的。”
    “商人嘛，市场嘛，各取所需各有所得。人家还是有诚意的，没有讨价还价，还送给我们两万块钱创意费哩。”江琳收起合同，笑了笑。
    “那倒也是，只是看不得那副嘴脸，势利。”
    “你那个广告词，好是好，只怕有歧义哩。到时候工商局广告科万一找麻烦，怎么办啊？”
    “有我呢，怕什么。我跑质监线，质监和工商经常联合打假，工商那边，我还是认得几个人的。”
    正聊着，江琳的手机响了。她望着来电号码，没有马上接，又看了钱晓伟一眼，神情不太自然。
    钱晓伟知道，一定是古向凌打来的，忙起身告辞。
    晚上六点，江琳和古向凌一前一后，来到天鹅湖大酒店餐厅包房。江琳叫了一声“古局长”。古向凌牵过她的手爱抚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宝贝，跟我还这么生疏啊，让人心寒哩，该叫向凌了。
    江琳跟古向凌说起广告词的事，讲到“有、个、港、湾、叫、做、爱”时，脸上自然又红了一片。
    小美人的娇柔，让古向凌很是受用，他轻轻捏着江琳的脸蛋，嘴巴往天花板一努：“爱的港湾就在上面哩。”
    江琳羞怯怯地看了古向凌一眼，低下头去。
    古向凌说：“宝贝，喊我一声哟。”
    江琳含混着“啊”了一声。
    “我不叫啊呢，刚跟你说的，改口试试。”
    “我，我实在喊不出口。”
    “怕把我喊年轻了，是吧，那就再改一次口，喊亲爱的。”
    江琳只顾搓着手，张了半天嘴，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亲爱的。”
    古向凌眉开眼笑，“哎哎哎”连着应了几声：“这才是我的宝贝嘛。”
    趁亲爱的高兴，江琳提起凯旋城屋顶设计的事。
    “我们还是要鼓励创新嘛，要是江南所有建筑的屋顶，都像一个蓄水池，这个这个，那还有什么个性和特色可言？这个事啊，我明天跟他们交代一下。”古向凌沉吟道，表情和口气，从餐桌回到了主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