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伟，周市长亲自点了你的将，由你接手市政府办公厅口线，明天起你就跟着周市长跑了。”马大明没有说恭喜的话，好像在安排钱晓伟跟周梓方出逃一样。
    钱晓伟已经在心里给自己道了一声喜，望着马大明，张了张嘴巴，没有出声。不是因为疑惑，而是感到突然。
    马大明又说：“当御用记者，不比普通跑线，自己要把握好啊。现在社会上有很多不良习气，不能带进工作中哩。”
    “谢谢马总，我会尽心尽力。”
    钱晓伟又暗自道了一声同贺。那天凌晨，周梓方的信息没有发错人，只怪他自己没有去深刻领会。
    这种记者换线的小事，按常理，要么是过年前接替雷声远一职的魏斌跟他谈，要么是王利军跟他谈。他钱晓伟如今成了一市之长的钦点跟班，马大明越俎代庖，虽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情，但说明他对自己已经高看了一眼。
    因此明知马大明刚才话里有话，钱晓伟也懒得去深刻领会了。何况他早就一身的虱子，不在乎多一只少一只，也不在乎马大明说的是哪一只。
    后来的事实证明，马大明跟虱子们是不共戴天的，绝不放过一只坏虱子，还为此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直至让虱子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当然，这是后话。
    马大明说：“贾亦真调回要闻部跑政法，今天你就跟他搞好交接。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求？”
    钱晓伟说：“没有了，谢谢马总。”
    马大明笑道：“你应该谢周市长。”
    用马大明的话说，跟着市长跑当然是一种荣耀，就像他钱晓伟乐于长袖善舞在古向凌的影子里。
    他心里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还不只是这些。凭着直觉，他心里更加清楚，自己一直孜孜以求的，马大明是不会轻易给他钱晓伟的。
    从马大明的办公室出来，他的情绪一会高涨一会低落，如同水里被人摁来摁去的葫芦。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马大明紧紧摁在水里的葫芦，难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一个月后，钱晓伟这只郁闷的葫芦彻底浮出了水面，几乎带着弹跳的动作。
    吴前勇调任江南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江南日报党委书记和社长。
    在马大明的主持下，吴前勇到任的当天下午，跟报社所有中层以上干部亲切见面。
    马大明说：“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吴部长。”
    “谢谢大家，谢谢在座的老朋友和新同事。”吴前勇站起来，也轻轻鼓掌，一边行注目礼，一边点头致意。
    说到老朋友时，吴前勇的目光就像一缕阳光，越过马大明和牛契等人，照耀在钱晓伟一个人脸上。
    钱晓伟受宠若惊之余，积极回应了这种抬举，至少点了5次头。之后，他的目光挥洒成一大片阳光，普照在大家脸上。
    吴前勇在报社的首场演讲，确切地说是首场报告，不是从新闻的5个w和1个h开始的，而是跳出新闻，追溯了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
    “在座的各位都是文化人，对文化的理解和感悟，一定比我深刻。今天哩，这个今天啊，我也想跟大家探讨一下文化的内涵。什么叫文化？这是一个非常广泛的概念，要给它下一个严格和精确的定义，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有人说文化是一种社会现象，有人说文化是一种历史现象，还有人说，文化凝结在物质之中又游离在物质之外，其实都有道理。我呢，就冒昧地谈一谈自己的心得体会。《易经》贲卦的象辞上讲，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我认为啊，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就是文化的精髓所在。所谓化成天下，就是一个引导人们向善，促进社会向好的过程，就是一个传递文明和继承文明的过程。所以啊，这个所以啊，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具体来说，就是要求我们媒体推出优秀的精神文化产品，履行以文化人的社会责任。以文化人，以文熏陶人塑造人，我希望以此与大家共勉，与大家一起努力！”
    于是大家一起努力鼓掌。
    马大明说，吴部长刚才的讲话提纲挈领，对媒体对新闻有独特的见解，希望大家认真领会他的重要讲话精神，并进一步落实到工作之中。
    见面会后，大家三五成群交头接耳，深入解读了吴前勇的报告。
    大家一致认为，吴部长的报告高屋建瓴，高就高在“观乎天文以察时变”。
    于是乎大家恍然大悟，吴前勇能从酉县空降报社坐上头把交椅，关键在于他会观天象。
    有人还引申了一下，会观天象的人一般会看天色，会看天色的人一般会看领导的脸色。
    报社从来不缺察言观色的人才。如今风向变了，人们走路的习惯也变了。本来是要去马大明办公室的，走着走着，就进了吴前勇的办公室。本来到吴前勇办公室是汇报工作的，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请客吃饭。吴前勇一概委婉拒绝，倒是亲自约了钱晓伟到澜雨轩共进晚餐。
    “晓伟，缘分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是啊，您现在是我们家长。”
    “什么家长不家长，这回啊，我们真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钱晓伟呵呵了两声，注视着吴前勇，眼前浮现的却是自己跟柳镜屏在床上战斗的场景。
    那次吴前勇在丽景花园遭受重拳打击，之后不到半年，柳镜屏就跟老公离了婚，钱晓伟还听说吴前勇在江南给她另置了一套房产。他寂寞难耐时，也就没有顾忌吴前勇这个亲密战友，多次邀约柳镜屏，却没有一次如愿以偿。
    此刻，吴前勇再叙战友之情，钱晓伟惴惴难安之余，又庆幸柳镜屏没有贪吃回头草。他清醒地意识到，玩领导的女人无异于玩火。领导的碗里盛着好吃的，你偷吃了一口；偷吃一口也就算了，你偏偏一直惦记着；惦记着也就算了，你居然想据为己有。
    钱晓伟越想越后怕，眼神不由得有些慌乱。
    吴前勇问：“晓伟，在想什么呢？”
    钱晓伟这才回过神来，掩饰道：“我在想您说的以文化人哩，太精辟了。”
    吴前勇说：“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这个做媒体呢，就是做文化创意产业，发展潜力巨大，你点子多想法多，今后大有用武之地啊。”
    钱晓伟拿不准吴前勇的话算不算一种暗示，便有意试探了一下：“谢谢部长鼓励，以后还要您多点化哩。您放心，虽然我在报社没有多少发言权，但是不会影响我做好本职工作的，更不会给您脸上抹黑。”
    “能干事的人，愿意干事的人，总会有发言权的。你现在跟着周市长跑，难得的锻炼机会哩，好好把握，好好珍惜，啊。”
    “是啊，我跟着周市长跑的时间虽然不长，学到了很多东西呢。”
    “就是嘛，关键是要边学习边吸收，学以致用嘛。”
    “谢谢部长的教诲，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殷切期望，也希望您给我一个学以致用的机会。”
    吴前勇点点头，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欧米茄不见了，皮肤上却留下一个轮廓分明的表印。
    钱晓伟心里偷笑了一个，都是去年那场沸沸扬扬的“陕西表哥”事件，把吴前勇们惊吓成这样。看来如今“表哥”也渐渐成了一种传说，比“表妹”还不靠谱。
    吴前勇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小柳上个星期调到江南电视台了，现在是新闻频道副总监呢。我们两家媒体各有所长，各有自己的表现形式，但是也有很多契合点。因此啊，资源共享和资源整合很重要，你以后还是要跟小柳多多联系哩，融合汇聚互学互鉴嘛。”
    钱晓伟认真听着，越听越感觉吴前勇不像是在谈公事，而是在探讨他们两个跟柳镜屏之间的房事，很隐晦很含蓄。
    他不住地点头，心里却在不停地摇头。真要跟柳镜屏多联系常见面，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那等于是要了他的命。
    走出澜雨轩，晚风习习拂面而来，虽然是早春时节，但钻进衣襟的寒意依然沁骨。
    而在钱晓伟火热的心头，真正的春天已经来了，有一种渴望正蠢蠢欲动。
    这是一种潜伏了多年的强烈欲望，曾经被朱快莱和王利军撩拨过，曾经被马大明无情扼杀过。他坚信，从今天起，在周梓方和吴前勇的光辉照耀下，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他钱晓伟跨越的脚步。
    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对手，那就是他自己，唯一值得去做的，就是轻而易举地不断超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