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副市长准备绝地反击
作者:周平波   江南名记最新章节     
    在表面的平静中熬过了一个礼拜,钱晓伟接到了古向凌亲自打来的电话,让他去一趟市政府,说有重要的事情交办。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是否跟贾亦真的实名举报有关?是否牵扯到了江琳?是否于他钱晓伟不利?他忐忑不安地驾车直奔市政府,一路上遇到的红灯绿灯,就像一个个大写的问号萦绕在他的心头。
    钱晓伟来到市政府一办公楼607房,抬起的手悬在空中,好半天都没有敲门。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还是先到康建那里探探风声,做到有备而来。
    “钱主任来了,快请坐,快请坐。”秘书二处响起一片热烈的招呼声。
    “兄弟们真客气,跪安吧。”
    笑声四起。
    钱晓伟如今跑市政府办公厅口线,早就跟大伙儿熟稔的如同一家人,开了几句玩笑后在沙发上落座。
    康建泡了一杯茶,一路笑盈盈的过来,双手递给钱晓伟,没有像往常一样陪坐在一旁,而是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钱晓伟看懂了康建这个不同寻常的动作,在此非常时期,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意拉开跟自己的距离。他尽管有些许尴尬,还是宽容地笑了笑,没话找话:“都已经是深秋了,江南还跟火炉一样,还是康主任你们舒服,坐在办公室吹着中央空调,不知道外面的水深火热。”
    “江南一片太平景象,哪来的水深火热?钱主任言重了。不吹中央空调,我也没觉得有多热,心静自然凉嘛。”康建一边搭腔一边悄悄扫视了大伙一眼。
    钱晓伟自知失言,赶紧掩饰:“是是是,康主任说得好,心态平和,温度再高也是天凉好个秋。”
    “胸怀坦荡才能心态平和,钱主任你说是不?”
    “正是,正是,康主任向来是心态平和。”钱晓伟也悄悄瞟了大伙一眼,马上切换了话题,“最近忙不忙?”
    “要说不忙,那是假话,还不是跟大伙儿一样,每天按部就班处理没完没了的公文。要说忙,那也是假话,又没有特别紧要的事需要处理。”康建说到后面几句,明显加重了语气。
    “哦,这样最好,朝九晚五按时上下班,自己舒心老婆放心。”
    又是一片附和的笑声。
    钱晓伟脸上挂着笑,胸膛里却挂着一块石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自打认识康建起,他们两个之间说话从来没这样别扭过。他不想再继续这场无趣、费力的对话,他还有比天气更重要的事情要谈,必须将康建拖到外面一个无人的角落。可是人家此刻根本不拿正眼瞧他,只顾翻阅手头的文件,连使个眼色的机会都没有。
    “兄弟,有事找你,去外面?”无奈之下,钱晓伟改变了对话方式,给康建发了一条微信。
    微信提示音响起,康建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瞄了一下周围几个同事,半晌才回话:“你说的,外面水深火热,不去了。关掉微信声音。”
    钱晓伟先点击“消息免打扰”,再发:“古市长的事,有没有新消息?”
    无线电静默,此时无声胜有声。
    “没有。”
    “没有新消息就是好消息。”
    “但愿。”
    “此事沸沸扬扬,对你有无影响?”
    “只要不扩大影响。我们现在出去就是影响,不出去也是影响,关键是把握影响的好和坏。”
    “明白。办公厅诸君最近对此就没一点议论?”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平静。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共勉。”
    “古市长叫我过来,说有要事交办。究竟何事?兄弟可否交个底?”
    “我自己心里都没底,又岂敢摸领导的底。”
    一场隐秘战线的信息交流,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钱晓伟望着手机屏幕上无声的对话,一时百感交集,两个人明明面对面,却要通过远隔千里万里的通讯方式来说事,不知道这是现代科技带来的惊喜,还是现代科技制造的悲哀。
    此地不可久留,如坐针毡的钱晓伟跟秘书二处的几位道过别,特地绕到康建的办公桌前,停留了一瞬间便背向而行。他刚才本来是想拦住康建,因为往常人家都要起身将自己送到门口。他之所以立刻转身而去,是突然意识到今天康建一定不会一如既往,他想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果然,他站在门口回头望去,康建只是起立挥手。他粲然一笑,心头早已五味杂陈。
    钱晓伟不敢让副市长大人恭候太久,一路小跑回到607房门口,整了整衣衫敲门而入,只见古向凌神态自若地端坐在桌前。他不禁轻轻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是天下本无事。他叫了一声“古市长”,在桌前坐下,却见古向凌的右手张开五指紧扣在桌面。他不禁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愿是庸人自扰之。
    古向凌这回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晓伟,今天事多,这个这个,长话短说啊。你那个同学,到底是个什么人?”
    钱晓伟最怕面对领导的综合性调研,尤其是让他评说跟领导有纠葛的人,说好的怕领导不高兴,说坏的有落井下石之嫌。尤其是说到贾亦真,他真心只有“无语”两字的评价,可这个时候又不能无语。他想着既不能过于抹黑了贾亦真,还要尽量撇清自己跟他的关系,因此沉吟半晌斟酌再三这才回话:
    “贾亦真这个人吧,尽管同学、同事二十多年,可我一直从心里反感他。他就是一根筋,经常打着铁肩担道义的旗号,干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该怎么说他呢,他......他,就是一个傻子。”
    “他不是一个傻子,而是一个疯子!晓伟你可能还不知道,早两天他又实名举报到了省纪委,还扬言给省纪委半年时间调查取证,到时候要是不了了之,他会举报到中纪委。你说说你这个同学,他以为自己是谁呀!”
    钱晓伟闻言,心里惊了一把,嘴里“啊”了一声,顾自摇着头,一边谴责一边安抚:“真是一个疯子,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古市长您也放宽心,他不过是信口雌黄而已,无凭无据空穴来风,您说谁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他的所作所为,往小了说是哗众取宠,往大了说是诬告。”
    古向凌脸色凝重,半天没有吱声,五指叉的更开,在桌上轻轻拍打了几下,算是回应。
    钱晓伟是一头热汗进来的,在副市长凉爽宜人的办公室坐了这么一小会,头上的汗水收了,但是贾亦真制造的麻烦覆水难收。
    刚才古向凌的一席话,又令他的额头惊出了冷汗,只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不知道是万念俱灰的心理作用,还是中央空调的机械作用。他下意识地抬头张望着房顶的各个角落,怎么都找不到送风口。
    你明明知道有冷风吹送而来,就是不知道风来自哪里去向何方;就像关于古向凌、江琳和他钱晓伟的传说,明明在街头巷尾已经蔚然成风,偏偏来无影去无踪。
    两个人的目光交织了一下又迅速移开,好像多看两眼就要戳穿一个心照不宣却又羞于启齿的谎言。两个人都盯着桌面,此刻他们的脸面就跟桌面一样光滑而略显麻木。
    沉寂了片刻,古向凌又回到正题:“他这么做的结果,不是两败俱伤,而是多败俱伤。晓伟,你也要想些办法,这个这个,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呀。”
    钱晓伟嘴里“嗯呐”着,心里却在暗自叫苦,碰上贾亦真这头倔驴,天王老子都没有办法!同时他也在仔细揣度古向凌所言“多败俱伤”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多败”方自然包括他钱晓伟和贾亦真,尤其是“我们”两字更加意味深长,他钱晓伟、古向凌、江琳、罗奎、孙资、史大鹏、康建等等等等,如今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顿时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古向凌一定会绝地反击;他顿时有了一种强烈的悲壮感,这场风波的大结局也许就是玉石俱焚。绝地反击也好,玉石俱焚也罢,问题是一个副市长和一个小记者不在一个重量级,他们两个之间又会如何对决呢?
    钱晓伟虽然没有一点看戏的欲望,但是对于剧情又充满了好奇,同时他也着实替贾亦真捏了一把汗。
    在纷乱的思绪中,钱晓伟一如既往地谴责了自己,“我们”的麻烦都是拜贾亦真所赐,“我们”的屁股都擦不干净,你怎么还有那份闲心替麻烦制造者担忧?莫非是你钱晓伟吃错了药?贾亦真哪贾亦真,我钱晓伟为那些来来去去的女人都没有操过这般闲心,你他娘的上辈子一定是我的大爷!
    “晓伟,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样子。”
    古向凌随口一句惊醒了梦中人。
    “没、没什么,我在想怎么劝说贾亦真回头。”钱晓伟敷衍了过去。
    “是啊,回头是岸,这个啊,岸上才安全嘛。我听雅琛书记亲口说过贾亦真,赞扬他是记者队伍的脊梁、是正义的化身。我也听别人评价过贾亦真,说他不食人间烟火,这就是要成仙了嘛,我们可不能助他成仙。当然,他成仙了并不可怕,无非是仙界多了一个书呆子,可怕的是雅琛书记对他的看法。这个嘛,啊,可以影响省委常委们对这个事的态度,麻烦呀。所以对这种人,你要多费点心思,要善于抓住他的弱点。是人就会有弱点,就会犯错误,这个这个,毕竟他还没有成仙嘛。明白我的意思吗?”
    “古市长的一片苦心,我都明了。只是贾亦真这个人吧,不贪财不好色,也不搞新闻敲诈,想要抓住他一点把柄,还真不容易。”
    “哦,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先不说他了。我明天要出席全市旅游工作会议,这个会议很重要,新闻报道更加重要,你懂的。所以嘛,明天的这个会议,晓伟你要亲自带着跑线记者去,把稿子做扎实,把篇幅做大点,把照片拍好些。”
    “古市长您放心,明天这个稿子我亲自操刀,成稿后交您审阅。一定给您一份满意的答卷,也给全市人民一个清楚的交代。”
    “好啊,晓伟办事,我才放心。还有啊,稿子要发在重要位置,这个嘛,我亲自跟前勇部长打个电话。”
    两个人正聊着,敲门声响起,没等古向凌发话,罗奎已经推门而入。
    古向凌连忙站起来,支应着:“罗局长来了,快坐快坐。”
    钱晓伟也跟着起了身,跟罗奎相互打了一个招呼。
    古向凌绕到桌前,在钱晓伟肩上拍打了几下,又伸出手来紧紧相握,道:“晓伟,你有事先去忙,我跟罗局长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谈。明天的事,千万别耽误了,啊。我的讲话稿,康建那里有,你去找他就是。”
    “古市长放心,您明天的重要讲话,我今天一定认真学习、用心领会、抓住要点,我明天会带队提前半小时到会场。”
    钱晓伟又跟罗奎道过别,刚走到门口,被古向凌叫住。
    “晓伟啊,前勇部长那里,这个这个,我亲自打电话看来不太合适。还是你跟他当面汇报吧,你知道该怎么说。”
    “好的,我们报社的人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解铃还须系铃人。吴部长是个明白人,他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要都是你们这种明白人,天下就太平喽。”
    钱晓伟从古向凌的办公室出来,在宽阔的过道上紧走了几步,马上又放缓了脚步。
    他反复告诫自己,你已经不必为了生活而奔波,即便是现在为了“我们”的共同利益在奔走,也不能显得过于行色匆匆,应该表现得优雅淡定;你已经有了足够的优雅的资本,尽管这些资本的来路绝对算不上优雅,但它至少是猪鼻子里的那根葱,至少是一种行头和底气。
    耐着性子缓行了一会,过往诸君谁都不认识他钱晓伟,你在这里又算是哪根葱呢?你的优雅淡定又摆给谁看呢?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由自主又加快了脚步。
    在不断修正自己的快行缓步中,钱晓伟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古向凌刚才的反常举动:以前无论什么时候见到罗奎,他都是称呼小罗,今天喊了一声“罗局长” ;往常下属走进他的办公室,他都是正襟危坐,今天他亲自起身相迎。
    这些微妙的变化后面,一定暗藏着不同寻常的玄机。究竟是什么玄机呢?他揣测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直到不久之后他才连续两次彻底悟到其中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