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了,裴缄也没告诉她,她回京以后到底住哪儿。
房间里熄了灯,沈明时躺在床上,回想着裴缄问她的话。
问她想住哪儿?
她当然想住相府,能借着他的名头狐假虎威,沈家那群人也不会再来跟前碍她的眼,她还能专心治腿。
可是这话她万万不敢说。
裴缄现下本来就怀疑她别有企图,这下更洗不清了。
沈明时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心下暗自祈祷,只希望裴缄政务繁忙,回京之后顾不上安排她,随便将她扔哪个院子里就行。
翌日,沈明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心中竟隐隐冒出了一些舍不得。
在黎州城这几日,虽然她每日都要提心吊胆,担心自己身份暴露。
可一想到回到京中,就要见到沈家人,还有傅骋淮,她倒宁愿整日待在这里。
她叹了口气,觉得连日日都要见裴缄这件事,也不觉得可怕了。
听见她叹气,小桃走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衣裳叠起来:“姑娘可是舍不得这里?”
沈明时不想提起沈家,笑了笑道:“嗯,挺舍不得这一院子的蔷薇花,怪好看的。”
“姑娘放心,相府中还有比这里更美更好的院子呢。”小桃笑道,“等回去以后您就知道了。”
她一提相府,沈明时更揪心了。
相府这个好地方,裴缄还不一定让她住呢。
她扯了扯唇角,突然,她叠衣裳的手一顿,拉过小桃:“小桃,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小桃愣了一下:“什么?”
沈明时朝正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墙当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她眼前仿佛出现了裴缄在伞下同她说话的模样。
她在小桃耳边说了几句话,小桃点点头,出门去了。
第二天一早。
沈明时看着面前依旧仅有的一辆马车,这次不等催促,就扶着小桃上了车。
而且一上来,就老老实实坐到了裴缄身边。
正闭眼假寐的裴缄抬眼瞥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轻笑。
终于学乖了。
回京依旧是一日路程,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
沈明时偷偷看了裴缄一眼,将昨日拜托小桃买来的糕点拆开,放在小几上。
极轻地,将糕点朝裴缄的方向推了推。
油纸摩挲着桌面,想起轻微的“沙沙”声。
裴缄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入眼,便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
眸底盛着细碎的微光,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相爷,您吃点心。”
裴缄目光微动,看着那一张写着“讨好”两个字的小脸,放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一下。
他目光下移,落到小几上放着的糕点,微微挑眉。
“这是何意?”
昨日小桃去买糕点他是知晓的,他以为是她想吃。
沈明时伸出手指,将糕点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什么何意?您不是说,只要您想吃,我就去帮您买嘛。”
裴缄神色无动于衷。
“本相这次并未说过想吃。”
沈明时手一顿,若无其事道:“您不说我也能做呀,这糕点只黎州城卖的最好,京城的虽也好,但比起它到底差了一些。”
“我想着,在您临走之前,让您再尝尝。”
裴缄依然没动,只直直看着她。
他的一双眼,极利。
沈明时坚持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到了京中,您让我和小桃一起住成吗?”
“我不占地方的,小桃住哪儿我就住哪儿,绝对不会浪费您的府邸,云祥大夫应当也住在相府中吧,这样他帮我治疗也不用浪费时间……”
她一口气说完,小心翼翼看了眼裴缄:“您觉得呢?”
“讨好我的时候才记得买点心,沈明时,你倒是物尽其用。”
眼见他说完又闭上了眼睛,明显不吃这一套的模样,沈明时急了。
“当然不是,糕点是为了让您开心,跟这个没关系的……”
“为了我开心?”
裴缄哼笑,“不让你住相府也行?”
沈明时抿紧唇,他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不答应显得她很功利似的。
虽然……她确实是为了这个目的。
她咬了咬牙,一狠心道:“当然了,只要您开心。”
“那你不能和小桃住。”
沈明时话音刚落,就听见裴缄毫无停顿的话音。
沈明时:“……”
好,很好。
她偏过头,不说话了。
裴缄看她一眼。
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她微微气鼓鼓的脸颊,鸦羽般的睫毛一扇一扇,一抹极淡的笑意在他眼底无形化开。
临近京城,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沈明时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高大的永宁门近在眼前,在黄昏中显得更加巍峨高大。
当日,她便是从这座城门被送出京,没想到再一次回来,她已是另一世的自己。
“吁……”
马车晃了一下,骤然减速。
沈明时急忙扶住车壁,听见外面凤鸣的声音传进来。
“主子,是太子车驾,还有……”
顿了顿,他似有些疑惑:“长兴伯府的人也在。”
沈明时微微一顿:“这么晚了,他们怎知……”
话未说完,她看见裴缄朝她投来一眼。
那眼神,分明是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沈明时顿时醒悟过来。
这明显是太子带着沈章仁在这里堵他。
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沈家将她这个养女从左相大人的车里接出来,旁边还站着她真正的未婚夫,那可真真是京城里的一场大戏。
傅骋淮就是这样的人,看似温文有礼,骨子里却极其自私小性,绝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
这是拼着让自己戴绿帽,也准备坏了她与裴缄的名声。
沈明时偷偷觑了眼裴缄,一本正经地极其小声道:“相爷,我这会儿下车……怕是有些不妥。”
裴缄瞥了她一眼。
不等他开口。
这时,太子的声音隔着车门传了进来,声音朗朗,不只车内的人能听到,周边来往的百姓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相父大人,本宫与长兴伯已在此等候多时,一路麻烦相父大人对明时的照顾,本宫这便迎她回家。”
“小女顽劣,承蒙左相大人不弃,臣这就接她回家好生教导,万不敢再讨饶相爷……”
外面傅骋淮与沈章仁一唱一和。
马车内,沈明时和裴缄对视着。
忽然,裴缄眸光微微一暗,唇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讽的笑,低哑的声音如同轻柔的羽毛,在狭小的空间中翻飞涌动。
“不能下车,心里高兴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