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尚且不食子，我怎么可能会真的给你一条白绫。”盛竑满面痛惜，似是不解如兰为何会对他有如此之大的误解，“当日之事，我，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咱们盛家没什么根基，我在扬州勤勤恳恳，本本分分近十年，才得了京城的缺，举家来了汴京城。京城居，大不易，这么多年，我处处谨慎小心，咱们家才终于得了个清流的名声，在汴京城有了一席之地。”
“当年我们在扬州时，你姐姐便嫁到了忠勤伯府，我们既已到了京城，有我，有华兰和长柏在，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
“你们兄弟姊妹几个的婚事，我都是精心挑选仔细琢磨过的。”
他越发的理直气壮，言语间满是恨铁不成钢，“可你作为盛家嫡女，与人私相授受暗定终身，被长兄和未婚夫当场抓获，若是传扬出去，我们盛家的名声往哪搁，又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京城。”
如兰听他一番解释，顿住片刻，终还是问出了声，“所以，你女儿的命远不如盛家的名声重要是吗？”
盛竑先是气急败坏的看着她，后来不知是被戳破了心思，还是难得有几分心虚，竟然低下头来，“有你娘和长柏在，怎么可能真的要你的命，我，我那就是吓唬吓唬你。”
“呵，”如兰轻笑出声，最终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的眼角都有了泪，“吓唬？父亲可真是寻了个好托词。”
“同样的事情，不，墨兰甚至比我更严重，可为什么我却要被父亲如此”如兰语调加重，“被父亲如此吓唬呢？”
“那怎么能一样？你们两个本来就是不同的。”盛竑反驳道，可最终还是咽下了那些未竟之语。他不愿让这个女儿知道，从小因着她放在嘴边上的嫡庶有别，对她有过数次责罚的父亲，其实才是那个从心底里放不下嫡庶之分的人。
墨兰再受自己的宠爱，自己也不会想着把她嫁到高门，因为她的身份不够。
可如兰即便再不讨自己喜欢，也是自己的嫡女，出了那样的丑事，传扬出去就是盛家家风不正，嫡出的女儿竟然和一个书生私定终身，自己怎能不震怒？
“是啊，是不一样，我自小就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如兰觉得今日向父亲要解释的自己甚是可笑，自小就知道的事情，为何这么大了，还非要听他亲口说出来呢。
“如兰，你是我嫡亲的女儿，那是给你白绫确实是我震怒之下有些过激，可你自己想想，你做了那样的事情，我罚你跪祠堂可有罚错？”盛竑是真的没想到，如兰已经嫁给齐衡，二人都有了孩子，竟还是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
可他不明白，如兰耿耿于怀的不是他所谓的“那件丑事”，而是那个扬言要杀了自己的父亲，是那个知晓了一切也不曾把自己放出来的父亲。
“是，父亲没错，是我错了，我不该对您抱有幻想，不该奢求您的公平，不该奢望父亲心里哪怕有一点点我的位置。”
如兰释然的笑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有些老态的男人，从前乌黑的鬓角如今添了丝丝白发，额上的皱纹越发明显，自母亲离开盛家后，他的脸色也不如之前好，眼下总是有些乌青。
“父亲~”
听着她如此情真意切的喊出声来，盛竑眸中满是不解，刚刚还同自己针锋相对，埋怨自己的不公，突然之间就满脸真诚的唤着自己。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如兰平淡的声音传来。
“您说我姓盛，是盛家的女儿。”
“可其实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宁愿不姓盛，宁愿自己不是您的女儿。”
“可这终究不是我能选的，我身上留着的是您的血。”
盛竑瞬间只觉得眼前发黑，似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那声音还是不受控制的传来，什么叫宁愿不姓盛，宁愿不是自己的女儿。
他自认为可能不是一个好的丈夫，不是一个好的儿子，但从来都自诩是个好父亲，为了这几个孩子的前程，婚事，他精打细算，不捧高，不踩低，即便是想给盛家的前程铺路，可他也是把这几个孩子放在心里的。
如今却听到自己的孩子亲口说，不愿做自己的女儿，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狠狠的抓住，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他拿手揪着自己的衣领，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来。
看着嘴唇翕动的如兰，这个自己向来觉得平庸无能的女儿，竟然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给了自己致命的一击，把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父亲的角色撕成碎片。
果然都是因果循环。
自己看不起王若弗一辈子，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却给了自己穿心的一剑。
他踉跄着起身，步履匆忙的往外走，自己今日到底是来做什么呢？
恍惚间好似听到了如兰的话，“我既然已经没有选择了，可是，我想让我母亲能选择自己的后半辈子。”
她王若弗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盛竑一出门，就见长柏和齐衡远远的站在院子里等着自己，他腿脚有些发软，险些摔在地上，长柏急忙上前扶着他，同齐衡点头，二人出了院子。
马车里，长柏看着父亲有些灰败的脸色，在杯子里化了颗养身的丸药，扶着盛竑喝下，复又坐在一旁，也不开口问询他和如兰说了什么。
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传来，“柏儿，你说，我是个...”
我是个好父亲吗？盛竑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长柏扶着盛竑回了葳蕤轩，伺候他躺下，见他面色已经恢复，也放下心来。
见父亲已经睡熟，他起身正要退下，就听父亲的声音传来，“你母亲的事我不再插手了，她想嫁给谁便嫁给谁吧。”
“我累了，你也回去吧。”
长柏轻声走出房门，看着葳蕤轩里的一草一木，只觉世事无常。母亲在时，父亲不愿踏入葳蕤轩，可母亲搬走之后，不知是父亲懒得搬自己的东西，还是旁的什么，倒是日日回来葳蕤轩住着了。
可碎掉的镜子哪里还能粘的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