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斜的夕阳横铺在整片街坊,把街道上的一切都映照成了橘红色。
拐角处有一处避风遮光处,沈代玥和周言词就在这处熟练地用晒了半干的荷叶替食客打包。一顶轻巧的小轿停在了她们摊位面前,下来了一位身着素缎的妙龄少女。
“岑姐姐!”沈代玥兴奋地朝她挥手,“快些来,想吃些什么我包份给你带回去。”
岑洛仪笑吟吟地走近,“我可吃不了什么荤的,你随意给我来点素的就好。”
沈代玥应着声,把身边的一张折椅搬过去,“岑姐姐你先坐会儿,等这会儿忙好给你打包。”
“不打紧。”岑洛仪大大咧咧地坐到竹椅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色。
她不似兄长出生在维州,甚至还有些许在老家的记忆,她是父母来到京城后才出生的。这片码头上充斥着她幼时的记忆,兄长曾牵着她的手奔跑在码头,一次又一次一起迎接远航归来的父亲。
种种场景仍旧历历在目,岑洛仪怅然地望向远处即将靠港的船只。记忆中的画面都是欢快的、奔跑着的。
她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坐在码头边的墙角处,安安静静地看向远处,不为接人、不为验货。
“这里真好看,不是吗?”沈代玥忙好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你看这些卸货的人身上,个个像披了层金子一样。”
“是呀!人人埋头苦干,只瞧得到眼前的铜板,却瞧不见身后的金光。”
一时间,俩人都惆怅了起来。
“好了!”周言词递给岑洛仪身后的丫鬟一份吃食,笑着打断她们,“我的大小姐们,让人家好好干活不好吗?眼前的铜板能换米面,身后的金光能换口吃的吗?”
“说得好!说得对极了!”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刘知贤又趁着寻街的功夫偷偷跑这儿来了,一身差服穿在身上倒有模有样的,就是这直白夸张的神情让人看了不悦。
见周言词一脸嫌弃的样子,他又捧着心口做痛心疾首的模样,倒逗得几人掩面偷笑。
刚泛起的一丝愁绪就这样在嬉闹中瓦解了,岑洛仪拉住好友的手,满脸感激,又带着些许惭愧,“多谢你们,总是在我难受伤心的时候,陪着我,开导我。而我却帮不了你们什么。”
好不容易她们有桩事托自己帮忙,却不能立马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我上次说的那间铺子要到今年秋后了,要不你再等上两天,等程一回来我叫他去给你们去别处打听。”
沈代玥连连摆手,“我还当什么事呢?不打紧不打紧,我家中好似还在别处打听着,你不必放在心上。”
好好的一个千金大小姐,在自己面前弱柳扶风般的愁着一张脸道歉,任谁多坚硬的一颗心都能立马融化,还谈什么其他?
更何况岑洛仪平时也帮了不少忙,这次也的确不赶巧罢了。
“岑姐姐,你快别胡思乱想了,仔细伤了身子。”沈代玥说着又问起她近来咳症好些了没,可还吃着那些药。
正说着,街上有两个人急匆匆地跑来,一路慌里慌张地见着身穿监市差服的就凑过去瞧,见认错了人又急急地道歉。
最后一个人眼尖地瞧见正在和姑娘说笑的自家少爷,也顾不上瞧瞧是谁家的姑娘,刚来得及喘上两口气拉住刘知齐的胳膊就要走。
“哎哎,作甚呢?”刘知齐下意识就把胳膊往回拽,生怕周言词担心,还抽空朝她解释了句,“我们家府上的,明日再和你细说。”
以后,最起码近一两个月,母亲应当不会再有功夫来插手自己的事了。
“齐少爷,府上出事了,夫人叫我们将您叫回去。”那位小厮压低声音在刘知齐耳边快速说道。
刘知齐其实打见到他们就知道发生什么了,还是故作惊讶,装作迷茫地询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那名家丁拉着他匆匆走了几步,闻言支支吾吾地:“就,您回去就知道了,是夫人有急事召您回去的。”
呵!刘知齐在心中轻笑一声,这两日稍稍做了一些安排,按照计划,应该是母亲发现了废园子里的那对母子了。
他不慌不忙地跟急匆匆的小厮后头,走到家门口的那条街时,刚巧看到父亲慌张往门内跑的背影。
嘿,这不巧了不是。好戏这才开始,他大步流星追了上去,一直跟到了正厅里。
刘家总共三房,因家中父母尚在,就一直还没有分家。是以刘家老两口,连带下面三房以及各房下面的子女,全都住在刘家老宅中。
幸好这座宅子大,刘家各房人口也算不上太多,倒也还不算拥挤。平日里各房都在自家院子里用膳,每逢初一十五,会在正厅聚一次。
或者有什么要紧事也会如此刻一样,一大家子都聚在正厅。
刘知齐打眼瞧去,厅内一些个不相干的丫头小厮们都被撤下去了,能留在这边的,也都是各房跟前的老人了。
厅正中央的一幅松鹤延年图下的一张黄花梨太师椅上,他的祖母正垂首端坐着,眉头紧蹙,手上的一串黑檀手串捻得飞快。
家中服侍她的老人都知道,这正是老太君发怒的前兆,一个个更加低头敛息,以免受到迁怒。而祖父没在,他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应当是特地没惊扰到他老人家。
下首坐着两位夫人,虽都身着宽袖常服,也只简单戴了一两件首饰,却也能从姿态间看出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其中一位稍年长些的正在低声宽慰另一位掩面抽泣的妇人,正是他的大伯母与母亲了。
平日里分开看还不觉得,如今俩人坐在一起,看着哭得似孩子般的母亲,更显得大伯母处变不惊、端正威仪。
当然,也有可能事不关己,才能做到如此淡定从容吧!
厅外廊檐下跪坐着的妇人一看见刘寿与走了进来,失焦的双眼顿时迸发出了神采,她扯住一旁哭得直打风嗝的稚子,踉踉跄跄连跪带爬地向他扑了过去。
“老爷,奴家盼得您好苦啊!”她身边路还走不稳的稚子被她推搡间摔倒在地,惊魂未定间又放声大哭起来。
幼童的哭声仿佛莫名给了她几分勇气,她趁此喊道:“老爷,您说要许我们娘俩儿一个名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