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瑞纳瑟,你要明白,你的存在对我来说不是必需的。
我恨你。
我像对待哥哥那样对待你,你是我无法割舍的亲人。你应该明白你在我心底的重量。
别装糊涂了。
你想伤害我。
但是我并不为那些美好的回忆感到抱歉。我从未和某个人达成同谋,像了解自己一样被谁了解,我只在你身上找到了这样的感觉。
诚实地说,我在你身上找到了这个世界存在的合理性。
你对我说过的,你看见我,像吟游诗人看见月亮。
或许曾经你也有资格成为我继续生活下去的新意义。
但是你并不在乎,是吗?
拉斐尔。
我所想要建构的新世界里,为你留了位置。即使是你的骨灰。
你究竟把这一切都当成什么?恶作剧?报复?或者只是一场不需要维系的谎言。
我决不原谅你。
——节取自瓦莱里奥·史密斯的笔记”
——
瓦莱里奥被他的新学生们的视频通讯吵醒后就没再睡下。
他的记忆力很好,瞥过一眼那个吉祥物的资料。
杜娜蛛特·雅琳休。
一个过家家一样被创造出来的智慧生物。
离家出走……吗。
瓦莱里奥棕发垂落在肩上,银眸淡淡的没有感情。
对他来说,拉斐尔·瑞纳瑟也是离家出走吧。
那时候他还和姑姑茱莉亚·史密斯住在法比都斯。
他原本是想去卢利特亚上学的。顶着史密斯的姓氏来艾博斯格,总有一种奇怪的别扭。
但是卢利特亚没接受他——多没眼光的学院。
那时候艾博斯格周围的传送法阵还不像现在这么普遍,他来回花费的时间太久,就在艾博斯格旁边买下了一处房产。
二年级组队之后,他发现拉斐尔租住在狭小的宿舍里,他那时候很依赖拉斐尔,他希望拉斐尔的所有时间里都有他。
所以他邀请拉斐尔和他一起住。
他后来才知道想要得到什么东西的正确方法。
当年幼稚的瓦莱里奥不知道沉着冷静地谋划,只会用力地,像个孩子一样闹的很凶。
拉斐尔答应的很勉强,他当年并未察觉出来。
拉斐尔消失的太过突然,瓦莱里奥没有勇气再踏进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居所。
拉斐尔不同于杜娜蛛特·雅琳休。
他是个成年人了,他想离家出走,谁用什么都找不到他。
现在是卓越占星师的瓦莱里奥·史密斯找不到,当年用钱砸进无底洞买寻人神器的青涩的小瓦莱里奥,也找不到。
瓦莱里奥拢了下披着的织金毛毯,起身寻找他用了许多年的琥珀长烟斗。
他并不吸烟,只是点上,看着袅袅升腾起的烟雾。
这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
拉斐尔第一次见他点烟的时候以为他学坏了,肃着脸训他,生怕他和那些贵族小孩一样成日里吞云吐雾,一身恶习。
可是他怎么样,关拉斐尔什么事呢?
拉斐尔为什么以哥哥自居,什么事都要管着他。
然后突然地,把他抛下了。
人是一种相当复杂的生物。在即使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日记里也会试图藏下什么。
瓦莱里奥不承认自己的软弱。
他没办法绝对地恨拉斐尔。
他是有庆幸的。尽管拉斐尔骗了他。
但拉斐尔还活着。
瓦莱里奥想要痛斥自己,但他对自己向来很好。
出色的占星师用白皙的手指再次摸上了联络装置。
他声音低低的,像是要掩盖什么谎言。
“……还没找到吗?”
来自南边大陆的声音打碎了他的期待。
瓦莱里奥不明白一个光系魔法师怎么那么能藏。
瓦莱里奥喘了口气,神情变得格外冰冷。
“继续找。”
他不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没有痕迹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月光雾蒙蒙的。
“送你回家队”全员和玛缇雅老师在玫瑰府邸商讨着雅琳休的以后。
而他们商讨的对象已经在回来的法阵上黑甜地睡去了。
雅琳休经历了太多,早就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早早说好的训斥在听见雅琳休经历了什么后就变成了浓浓的担心和后怕,艾尔利特抱着雅琳休一直没有松手。
蛛姀看着蔫头耷脑的小吉祥物,终于还是忍不住冷声问它。
“下次——还离家出走吗?”
蛛姀在话出口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太凶。
但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
她只能绷着脸,目光却不敢看刚刚成为沙漠猫族的吉祥物。
“没有下次了。雅琳休再也不要离家出走了!雅琳休保证!”
蛛姀再说不出更重的话。
她看着雅琳休亮晶晶的眼睛,脸上的冷意也维持不下去了。
杜娜蛛特·雅琳休的第三次离家出走,以它被艾尔利特抱着回玫瑰府邸而结束。
诺尔维雅出面邀请玛缇雅老师去玫瑰府邸做客。
她由衷地感激玛缇雅老师对于雅琳休的照顾,但实际上她与玛缇雅老师并不熟识。
她和玛缇雅老师的相处只是见面彼此打个招呼。
所以诺尔维雅以为玛缇雅老师会拒绝。
但是玛缇雅很干脆地应了下来。
“我觉得,我们需要聊一聊。”
这位白虎族的兽勇士向他们眨了眨眼。
诺尔维雅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
或许是当局者迷,她现在不能如同平常一样拟出很多个解决方案。
在出发至耶弗森前,他们小队并没有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到底什么样的教育对雅琳休来说是好的,他们不敢轻易地下决定。
试错的成本太大。
聊一聊,说不定他们能从别人的看法中获得一些灵感。
——
“苏哈,你觉得拉斐尔讨厌我吗?”
浅酌着白兰地的瓦莱里奥握着联络器的听筒,执着地问向他的队友苏哈·兰德。
“小瓦莱里奥,你看看天。”
瓦莱里奥抬头看向窗外阴翳的月亮,银眸带了几分迷茫。
“怎么了?”
“少爷,你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午夜!!!正常人这个时候是该睡觉的!!!”
瓦莱里奥很浅的哼了一声。
“可是苏哈,我想不通。”
“你太闲了吧?二年级合作赛不是要开始了吗?你给那些你看好的小崽子们做专项训练了吗?三年级的军校联赛也开始选人了吧?今年军队那边怪才多的很,你还不赶紧找找你的艾博斯格里有什么能锻炼的小鬼头?你在这伤春悲秋的纯属有病!”
瓦莱里奥被苏哈嫌弃的语气说的撇了撇嘴。
他又含了一口辛辣的酒液,让那股灼热顺着他的喉咙,带给他些许厚毛毯给不了他的温暖。
“苏哈……拉斐尔没死。”
“嗯嗯嗯对对对,拉斐尔只是失踪,拉斐尔英明神武,拉斐尔是最好的光系魔法师,你的预感都是准确的,行不行?”
联络器另一段的苏哈·兰德已经听够了瓦莱里奥这些年不间断的自我催眠。
他对此的感受就是,尊重,祝福。
他不是不爱戴拉斐尔这个队长,只是有些情绪会被时间冲淡。
再难过,他还是要生活。
他还是要毕业,要找到一个好的工作。他还有需要赡养的父母,还有一个值得想象的未来。
他暂代着队长的职责,艰难地向前走。
比起拉斐尔,他更心疼瓦莱里奥。
瓦莱里奥是他们当中最小的弟弟,上学的时候别别扭扭的,嘴上总不说好话,但转头又在背后为他们拼命地考虑。
苏哈·兰德嫉妒过瓦莱里奥。
长得好看,又是贵族,富的流油不说,还备受宠爱。
他本来对瓦莱里奥不感冒,只是当成一个普通的队友相处。
但是他偶然间看到了瓦莱里奥带着打手在堵人。
轻描淡写的凶狠。
苏哈·兰德当时想,该不说是贵族吗,净搞拉帮结伙这一套。
直到他听清瓦莱里奥说的话。
“如果再让我看见你说苏哈·兰德的坏话,事情就不是今天你挨顿打这么简单。
你有没有搞错啊,这里是艾博斯格,而我姓史密斯,我的队友你也敢欺负,你够有胆。”
苏哈·兰德沉默地回到宿舍里,晚饭没吃。
他在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可真不是个人。
瓦莱里奥……原来对他那么好啊。
天色将明的时候,苏哈·兰德对着狄尤斯发誓,他将永远站在瓦莱里奥·史密斯身后,成为他坚定的追随者。
所以在拉斐尔失踪后,他一闭眼一咬牙,接下了队长的重任,一步一步领着“新世界”走向毕业。
太苦了。苦的他半夜蒙着被呜呜地哭。
对手的嘲讽,队友的低迷,老师的不看好,外界的歧视……
他只是个从小地方出来的苏哈·兰德。
胸无大志的苏哈·兰德。
他站出来,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伟大无私的责任感。
他只是觉得,该有人出来为瓦莱里奥分担一点。
那个人恰好是他。
“……苏哈,有人见过拉斐尔,在他失踪之后。”
苏哈·兰德:“那可真是——什么?!”
瓦莱里奥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学生见过拉斐尔。拉斐尔教了那个小孩儿基础的魔法理论,然后逃去了南边大陆……还改了名字。你猜……他改了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苏哈·兰德还在消化这个消息。
他在心底以为拉斐尔已经死透了,对瓦莱里奥的附和也不过是哄着他。
现在知道拉斐尔还活着,他有一种得知朋友死而复生的惊喜。
但是瓦莱里奥的情绪为什么还是这么低迷?
“你叫我猜,我哪猜的出来。他难不成改名叫苏哈·兰德,顶着我的名字去招摇撞骗了?”
瓦莱里奥唇边泛起一个笑。
他的面容清丽,精致中又带着一些难以触碰的冰冷。
像捉不到的雾,虽然不那么高高在上,但还是给人以不可侵犯的距离感。
只是现在,雾散了。
“尼瓦纳。苏哈,他现在叫尼瓦纳。”
“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呢……他爹的!这不是你手底下负责找人的那个,南边大陆的主事人吗!你别告诉我他就是拉斐尔!”
瓦莱里奥笑了出来。
他笑的肆意,连棕发都在抖动。
“是他。苏哈,他玩失踪,还要来骗我的钱。他好过分啊。”
苏哈·兰德咬牙切齿。
“他就不是个玩意!你别因为他难过了小瓦莱里奥,你现在知道他活着,你已经不欠他什么了!”
——
“你们并不欠它什么。”
玛缇雅抿了口木槿茶,慈祥地看着坐在长桌两旁的年轻人们。
“不要以一种补偿心理来面对雅琳休,它会感知到的。”
“玛缇雅老师,我们在想……我们是不是不适合抚养雅琳休。”
诺尔维雅蹙着眉,没有看到蛛姀和艾尔利特对视一眼后有些紧张的动作。
玛缇雅摇了摇头。
“适不适合,这我说的不准,你们要去问雅琳休。幼崽不是一无所知的,它会有自己的判断。”
玛缇雅视线转到楼梯上,她想起和雅琳休的相遇,多少有些感叹。
“就我看到的这些来说,我认为你们把雅琳休教的极好。它是个过分可爱的孩子,有自己的是非观,敢于认错,维护自己的家人……有些东西是书本上学不来的,但它表现的很好。这是你们言传身教的结果。”
兽勇士的目光威严又不失力量。
“雅琳休对你们有信心。你们对自己,也该有这份交付的信心所对应的坚持和勇气。”
“养育孩子不是一定要绝对正确的的,人会犯错,但这不是不可饶恕的。发现问题,解决掉,世界会重新变得美好。”
“所以,别害怕,你们未来的路还很长。”
玛缇雅离开玫瑰府邸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泛白。
她拎着菲阿娜家的大厨澳契夫做的早餐和蓝莓酥饼,觉得不枉此行。
“送你回家队”全员都没吃晚饭,此时后知后觉的饥饿和疲劳涌了上来,空空的肚子就开始叫嚣。
诺尔维雅困得睁不开眼,她吃了一片烤吐司就躺在床上昏了过去。
菲阿娜是最后一个去睡的。在检查好她的队友们都睡得很安稳后,腓比烈的野玫瑰也合上了她的花瓣。
——
瓦莱里奥一夜未眠。
苏哈·兰德到了太阳初升的时候就直言熬不住了,叫瓦莱里奥也早些休息。
瓦莱里奥嘴上应着,却依旧懒散地没有动。
联络器又响了。
瓦莱里奥以为是苏哈·兰德,但等他接起通讯请求的时候,却发现是南边大陆的消息。
他们没有找到尼瓦纳,但是找到了尼瓦纳给瓦莱里奥留的纸条。
瓦莱里奥看着传过来的照片,神情愈发沉郁。
那是拉斐尔的笔迹。
上面写着,
“我不能见你,瓦莱里奥。
对不起,请赦免我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