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莱里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没有去那个让拉斐尔借机失踪的沼泽。
拉斐尔也从来没想过要走。
“新世界”队所向披靡,他从来没受过什么挫折。
美好的让人不想醒。
可是瓦莱里奥就是瓦莱里奥,他会妥协,但他本质上是一个极端高傲又自信的人。
他接受不了欺瞒。
也接受不了心意被践踏。
所以他扯住拉斐尔的手,阻止拉斐尔向前走。
“为什么骗我。”
街道破碎,天空撕裂,瓦莱里奥的视线所及都在快速地扭曲。
梦要醒了。
他依旧抓着拉斐尔的衣袖。
但他渐渐抓不住了。
瓦莱里奥觉得他似乎快失去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他从未像此时这么惶恐过。
所以他抛下了他的自尊,双手紧紧拽着拉斐尔。
他哽咽了。
“回来吧,拉斐尔,我都原谅你。”
——世界翕然变得空白而明亮。
瓦莱里奥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眼。
酒渣色的云遮住了夕阳,暮色昏沉。
他看着拉斐尔给他留下的纸条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白日已经悄然流逝。
瓦莱里奥觉得,他似乎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太长,琐碎又冗杂,他能记起来的不多。
他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拉斐尔温和的笑脸。
拉斐尔对他说,“别怕,我一直在”。
瓦莱里奥坐了起来,身形单薄。
他很冷地笑了一下,似乎这样能表露出他对骗子拉斐尔的轻蔑。
他在有意识地去忘记和拉斐尔相处的过往,以此来坚定对他的仇恨。
他绝对不会是个沉溺于回忆的软弱蠢蛋。
棕发银眸的理事长这么想着,打开了他的联络器。
瓦莱里奥一眼就看到了南边大陆负责人发来的报告。
这证明着,他们已经找到了拉斐尔的这些年的生活轨迹。
他不想好奇。
瓦莱里奥想把这篇报告删除。
但是——在最后一刻,他停住了。
他需要证据来让自己更讨厌拉斐尔,不是吗?
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证明拉斐尔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骗光了他的钱,让他带着负罪感生活。
他看了报告,就不会再心软。
瓦莱里奥踌躇着,用指尖点开了负责人发来的报告。
[拉斐尔·瑞纳瑟,二十岁至二十五化名尼瓦纳,居住于威斯克国,职业为私家侦探。期间多次化名为吉奥,任职于艾博斯格火系魔法院。
二十五岁后离开南边大陆,化名梓莱,在北边大陆的军队作为接待使在圣光区居住十个月。
二十六岁至三十岁,化名里德·奥威斯,居住于西边大陆法比都斯国,身份为神秘的富商。
三十岁至今,下落不明。]
这份短短的报告,简略地记录了十三年的时间。
瓦莱里奥死死盯着这份报告,看着那些,他都很熟悉的名字。
他找拉斐尔找了五年。
那五年里,他在艾博斯格毕业,又留校深造了三年。
五年里的每个月,他都会受到来自尼瓦纳的信。
而在留校深造的那三年里,他受到最多的来信,却是来自吉奥。
吉奥,艾博斯格火系魔法院的新人助教,才华横溢,但因为幼时的心理创伤害怕见生人。
瓦莱里奥在那三年里,把吉奥当成一个亲密无间的笔友。
因为他不必和吉奥产生什么现实里的联系,那是他最迷惘的三年,他躲在艾博斯格里,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
他把那些烦恼都砸向从未谋面的吉奥。他给吉奥写信,给吉奥邮寄法比都斯的特产,与吉奥讲和拉斐尔的曾经。
吉奥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的来信简短但频繁,一针见血又温和的没有攻击性。
瓦莱里奥在三年学习后决定去北边大陆历练十个月。
这还是在吉奥的支持下做出的决定。
瓦莱里奥想笑,却笑不出来。
北边大陆的日子不好过。
他是被温养的贵族,被北边凛冽的风拽的趔趄。
那时候是谁给了他最大的慰藉呢?
哈。梓莱。
身份低微的接待使,据说因为脸上有胎记始终不肯摘下面具示人。
梓莱会做瓦莱里奥喜欢吃的菜。
瓦莱里奥仍能回忆起当梓莱掌勺时他想要奔去食堂的期待。
梓莱从未与他说话,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接触。
梓莱藏在食堂后厨,烟雾缭绕的最深处。
他还是问同期的朋友,才知道了“梓莱”这个名字。
他还给吉奥写信,写了“感谢梓莱,我能在北边大陆这个恶劣的地方活下去”。
多讽刺。
都算什么。
里德·奥威斯——更熟悉了。
瓦莱里奥咬破了下唇,血液腥冷。
他在颤抖。
他因为寻找拉斐尔花光了父母留给他的遗产,他想要扳倒那些仇人,就只能寻找外援。
多巧啊。
里德·奥威斯,法比都斯突然出现的富商,无条件地支持他。
说是曾经受过他的恩惠,说自己已经病入膏肓。
瓦莱里奥想笑,但他的眼角渗了一滴泪下来。
蹩脚的谎言。
病入膏肓,还陪了他三年。
钱不要命地给他,还动用所有人脉来帮他。
直到他在艾博斯格夺权,才病死在法比都斯。
瓦莱里奥还参加了里德·奥威斯的葬礼,还真情实意地为他哀悼了很久——都是谎言。
谎言,谎言,还是谎言。
他活在拉斐尔编织的谎言里。
原来“一直都在”,是这个意思。
这算什么?
拉斐尔把他当成什么?
瓦莱里奥把手里的联络器摔了出去。
他脱力地倒在软椅上,头痛的厉害。
昼夜颠倒的作息再加上情绪的大起大落,本就孱弱的身体在此时终于发出来警告。
瓦莱里奥闭着眼,棕发浸着汗贴在他的额头。
他昏了过去。
——
活动教室1206。
休特在看雅琳休写的家庭作业。
错字很多,但是相当认真。
只是这个家庭作业的题目叫做“我的爸爸”。
休特皱着眉,不太理解雅琳休为什么写了他、艾尔利特和杜库之后,又写了菲阿娜。
然后用横线把菲阿娜的名字划掉了。
还在旁边写了一小行字。
“菲阿娜也像爸爸,也像妈妈。像姐姐,也像姨姨。蛛姀像是叔叔,也像是哥哥,也像姐姐,但不是温柔的姐姐,会打人的喔。”
休特沉默地把这篇作业折叠起来。
绝对不能让菲阿娜,或者蛛姀看见。
艾尔利特也不行。
他抬头看向他的队友们。
艾尔利特和诺尔维雅在不太文明地探讨雅琳休之后该去什么类型的学校。
“魔法学校!!!我崽会魔法!!!”
“艾尔利特,你理智一点。雅琳休说过它喜欢普通的学校,魔法学校多危险,想想就知道。”
休特平静听着,也觉得普通学校好一点。
菲阿娜在教艾琳怎么管理自己的领地——艾琳被雅琳休的“希望艾琳回家可以快乐”说的眼泪汪汪。
艾琳转身就向她的父亲,瑈幽的王卜拉辛·瑈幽要了一块封地。
她原来从来不会要求这些。她的继母把这些看的很重,所以她不会让她的父亲为难。
但是,现在要改变了。
瑈幽是她的家。
她的家,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不开心,谁也别想快乐起来!她不要考虑任何人了!
现在的艾琳·瑈幽,不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而是一个有领民的领主!
但是她对这些没有经验,最近在被菲阿娜压着学怎么管理领地。
菲阿娜还试图让休特加入进来。
但雷米亚兹的大王子殿下用联络器投影出了雷米亚兹国的领土,以及他摆在明面上的弟弟妹妹的数量。
他的母亲是被废的王妃,在根本上就杜绝了这一切,更别说他不明朗的血统。
他可能都不是雷米亚兹国王的儿子,谈什么继承权。
菲阿娜被说服了,终于放过了他。
蛛姀和杜库围着一张图纸在研究。
休特希望那不会是追踪器。
他不能完全相信蛛姀只会把追踪器放在雅琳休身上。
他不想某天在换衣服的时候突然在衣服内层看见出自于杜库之手的追踪器。
给彼此一个空间。
蛛姀,收手吧。
休特用目光警示着蛛姀,但森林女巫只瞥了他一眼,转头又用藤蔓扯出来一张图纸。
1206的热闹是常态,今天也没什么异常。
“叮铃铃——”
突兀的声音高昂地响了起来。
是休特的联络器。
大家都停了下来,视线转向休特。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都该是诺尔维雅的联络器。
艾博斯格共识,如果有事找“送你回家队”,能联系到的是副队长诺尔维雅·莱丽。
休特的联络器更像是诺尔维雅的联络器不能使用时的备用机器。
休特打开联络器,神色变得奇怪起来。
艾尔利特:“谁打来的?雅琳休不会又离家出走了吧?”
蛛姀:“不可能。雅琳休是个信守承诺的小傻子。”
诺尔维雅:“玛缇雅老师么?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玛缇雅老师了。”
菲阿娜:“皇宫又有事了?”
“……都不是。”
休特把联络器的界面转向他们。
通讯来自艾博斯格理事长。
瓦莱里奥·史密斯。
——
“他真的会遭遇什么吗?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呀!”
艾琳站在瓦莱里奥·史密斯的豪宅前,有些紧张地问向她身后的队友们。
是的,他们来找瓦莱里奥了。
当时休特接起通讯,却没有声音。
瓦莱里奥不是一个会对他们进行这种恶作剧的人。
诺尔维雅更倾向瓦莱里奥在向他们求救这一猜想。
所以“送你回家队”来到了瓦莱里奥的住所,打算一探究竟。
除了休特和诺尔维雅是真的有些担心外,剩下的“送你回家队”队员们多数抱着“反正没有课很无聊不如来这里看看”的心理。
艾琳按响了门铃,但无人回应。
蛛姀看到旁边有一颗茂密的枫树,打了个响指,枫树伸出枝丫把蛛姀举到了半空。
半晌,蛛姀优雅地走了下来。
“看到什么了么?”
诺尔维雅问她。
蛛姀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瓦莱里奥晕倒在地上而已。”
诺尔维雅点了点头。
“啊,只是瓦莱里奥晕倒……诶?”
休特与诺尔维雅对视一眼,打开联络器叫了灿老师过来。
等到菲阿娜和艾琳强力破坏了瓦莱里奥家里的大门后,灿才恹恹地到了这里。
“不是我说,虽然我是你们队的队医,但怎么连你们的指导老师我也要救啊?是谁这么——哦理事长啊,那没事儿了。”
灿利落地放下他的药箱,把瓦莱里奥从地上搬到床上。
“没什么大事儿,喝烈酒没吃东西,又作息不规律。”
灿把需要用到的药材留了下来,把熬药的方法交给了蛛姀。
“既然是你们的指导老师,那就由你们负责照顾吧。噫,这个理事长巨凶,我有点怕他。”
灿远远地看了一眼苍白的瓦莱里奥,摇了摇头,转身快速地离开了。
他怕看太久折寿。
——
天色渐暗,窗外的一切变的模糊不清。
瓦莱里奥隐约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但他挣扎着想要睁眼时,却明显感受到不同于夜晚的光亮。
瓦莱里奥瞬间警惕了起来。
他在失去意识前,应该没有开灯。
“菲阿娜,这个不够甜!”
“艾尔利特你迟早会把牙齿全都掉光。这还不够甜?!”
“啧。你们那边甜丝丝的,我这里煮的药,味道苦的闻着都恶心。”
“我来帮你吧蛛姀!……我不帮你了蛛姀,我和杜库去接雅琳休了呜呜,真的好苦哦。”
“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知道啦诺尔维雅~”
很热闹的声音。
瓦莱里奥放松了很多。
是“送你回家队”那群小鬼头们。
“既然醒了,不如起来去看看他们做了什么晚饭?”
瓦莱里奥才注意到休特在他的房间里。
翡翠一般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
瓦莱里奥开口,嗓音格外沙哑。
“你们怎么来的?”
“你给我发了通讯。我看到了地上的联络器,你不是会摔联络器的人。
你没找到拉斐尔吗?”
瓦莱里奥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他跟谁都不会说。
休特没有在意他的沉默,他那天和瓦莱里奥说完拉斐尔老师的事后,就一直在回忆是否有阙漏。
瓦莱里奥在意拉斐尔,他看的出来。
他想起来,有一句话,他没有告诉瓦莱里奥。
“我在拉斐尔临走前,试图挽留过他。
他拒绝了。
他说,他将要陪伴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