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坚定的神色让晏微久久说不出话。
最终,晏微把手放到他脑袋上揉了两下:
“长大了。”
岁聿别扭地躲开:
“早长大了。”
晏微笑了:“不一样。”
她闭上内室的门,招呼着岁聿去看坐在笼子里抱着糕点啃的少年。
晏微双手抱臂:“趁晏回不在,咱们两个有必要搞清楚它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一走近,少年停住吃东西的动作,眨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岁聿看。
这岁聿回想起自己当时在瑶光楼受伤后,少年着急拍打笼子的模样。
晏微弯腰,歪头观察那个少年:
“不对啊。”
“岁聿,他和你不一样,他吃了东西也没变化。”
晏微思考道:
“当时田夫人介绍的时候,说天下只有两只,这是其中一只,那另一只……会不会是你?”
岁聿被她说的一阵头皮发麻,他迟疑否认道:“不会吧。”
晏微却感觉很有道理,猜测道:“你无父无母,师尊是把你捡回来的,我感觉可能性很大啊。”
“但是就是不知道,这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突然,外面传来说话声。
晏回负手,伫立在沉璧床前,看着半躺在榻上的女人:
“沉姑娘,天色已晚,本尊这里住宿一宿,可是要收钱的,你说的,算清楚些比较好。”
晏微和岁聿同时一惊,思绪被打乱,晏微压低声音悄悄道:
“先不聊这个了,等我以后去问问楼危行,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
晏微猛地打开门:“晏回你有完没完?”
晏回第一眼就看到晏微身边岁聿,挑眉道:“岁聿,你想好了?”
岁聿从晏微身后站出来,道:
“嗯。”
晏回听他应下来,有些意外,不确定道:
“你要卷入这场魔族权贵的争斗?”
“对。”
晏回勾起唇角,明明话是对岁聿讲的,但他的目光却转向神色不情不愿的晏微脸上,似是在说他猜对了。
“苍茫绝域欢迎你的加入。”
沉璧拧着眉头,也是一脸不愿意,但她不知道岁聿在魔界这边具体发生什么事情,况且人家已经答应了下来,她不好说什么。
晏回睨了眼陷入思考的沉璧,当着晏微的面他没有继续提付房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表姐,现在我们的争吵可以结束了吗?解昼还不知道在哪,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你对我意见没那么大的话,劳驾移步正殿,咱俩谈一下找解昼的事情。”
晏回对沉璧和岁聿颔首:“二位自便。”
接着他又踏出魔宫,晏微挪着步子出去:
“想回去的话跟外面侍女说一声就行,他们会备马车。”
二人出去后,屋内只剩下了沉璧和岁聿。
岁聿身上的伤还没恢复好,以别衔月那灵敏程度,他肯定会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
自己回去该怎么解释呢?
“师兄。”
“嗯?”
岁聿抬头。
沉璧犹豫片刻,听晏微刚刚的口气,好像岁聿并不是住在苍茫绝域里面,而是有一处地方可以回一样,她问道:“你在魔界有宅子?”
岁聿想了想,说:“算不上宅子,一处比较偏僻的院子吧,一开始是住在师姐那边,但是后来,师姐我和师尊的身份被发现,就给了我们一处院子。”
沉璧脸色变了变,斟酌道:“所以……你,你现在和师尊住一起?”
岁聿脸一红,硬着头皮道:“嗯……”
沉璧掀开被子下床,平静道:
“住在晏城主这边我怕他半夜来偷昆仑镜碎片,不知道师兄那边,还没有空处呢?”
虽说那个小院子有只有两间房,但是基本上是他和别衔月睡一间,另外一间空着……
但是让沉璧和别衔月见面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别衔月这个醋缸前几天在涿州还因为一个兔子灯发大脾气呢。
还有沉璧,当时伤的那么严重,都快昏死过去了,结果一听到关于师尊的事情又清醒过来,可见其对师尊积怨已久啊。
做了一番思想挣扎后,岁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婉拒为他受伤的沉璧,于是答应下来。
天色渐黑时,岁聿和沉璧坐上了马车。
沉璧道:
“师兄,以这马车的速度,从苍茫绝域到深篁估计要大半个时辰,可以和我讲讲我下山之后,涿光山上都发生了什么吗?”
岁聿就猜到她会提这茬:
“呃……好……”
沉璧默默补充道:“师兄,你不擅长撒谎和隐瞒,所以不要试图骗我,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她可太了解岁聿了。
岁聿自知没法扯皮,所以试探道:“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师兄你讲。”
“有些事,事出有因,但我感觉我说完后,就算你理解这些原因也还是会生气,所以你先答应我,待会见了师尊,别揍他。”
——
他讲完,刚好到深篁附近,下马车后,沉璧面无表情地将手放到腰间佩剑上,岁聿忙道:
“你方才答应我不揍他的。”
沉璧找了一个很充分的理由:
“多年不见,我想和师尊切磋切磋,让他看看我的长进。”
……你就是想找理由揍他!
“岁岁——”
沉璧眼前一道身影晃过,定睛一看,岁聿被扑的后退几步。
她那素来皎若明月,不染尘埃的师尊衣袖上沾着草木灰,高马尾随着他蹭岁聿的动作晃来晃去,像犬类动物欢快的在摇尾巴。
沉璧忘了生气,嘴唇微张呆呆看着别衔月抱住岁聿撒娇。
“你今天回来的好晚啊,我做的饭都凉了。”
当着旁人的面这样,岁聿多少有点尴尬,他推了推别衔月:
“师尊,你要不看看谁来了?”
别衔月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多年不见,别衔月还是仔细回想了好一会,才把这张脸和记忆中青涩的少女脸庞对上,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小玉?”
沉璧一滞,他没有想到别衔月傻了之后会突然喊她这个名字。
岁聿疑惑道:
“什么?”
沉璧把手从佩剑上挪开,低声道:“师尊喊的是我的本名。”
虽然和沉璧在涿光山上朝夕相处十几年,但是岁聿只知道“沉璧”这个名字不是她的本名,一直都不知道沉璧的真名是什么,沉璧自己未曾提起,岁聿也从来不多问。
沉璧定定看着别衔月,这个称呼,瞬间让她仿佛回到火光连天那一晚,她狼狈地被压在烧焦的柱子底下,怎么也爬不出来。
耳边是至亲在火中的哀嚎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光大亮之时,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挡住屋顶大洞泄下来的光,背着光,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轮廓。
“忘掉陈玉这个名字,你以后叫沉璧。”
“小玉,你来这里干什么?”
别衔月警惕地把岁聿护在身后。
沉璧回神,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扯了扯嘴角:
“师尊,怎么忽然这么喊我?”
别衔月低着头努力想了一会,说:“师尊之前告诉过你下山哪里都能去,但是不能来这里。”
魔界危险,几乎每个长老都会对下山的弟子说别去魔界这类话,岁聿以为这是别衔月当时对沉璧的叮嘱,他捏了捏别衔月的手掌,道:
“沉璧她受伤了,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
别衔月面上渐渐浮上严肃之意,他仔细嗅了嗅,闻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别衔月蹙起眉:“你们两个都受伤了?”
岁聿心虚道:“小伤,养的差不多了。”
他边说还对着沉璧使眼色,沉璧巍然不动,开口道:“对,受伤了,跟五头渡劫期恶兽搏斗来着,我和师兄身上都有好大一个窟窿呢。”
“沉璧!”
岁聿拔高声音喊她。
沉璧把剑往桌子上一拍,坐下去径自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们聊。”
别衔月脸上的笑意消散下去,他忽然正经起来,伸手去扒岁聿的衣服:“伤口在哪?给我看看。”
岁聿握住他的手:“别在这里扒我衣服。”
别衔月收回手,绷着脸走进屋里,岁聿以为他生气了,小心翼翼坐到他身边,静静看着他。
沉默半晌,别衔月忽然抱住他,闷闷道:
“早知道我就缠着你,跟着你去了。”
他抱的很小心,并没有触及到岁聿身上的伤,岁聿别扭道:“行了,你先放开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别衔月腻歪的把脑袋放在他肩膀上,手上灵力丝丝缕缕轻柔地涌进岁聿体内,他抱着岁聿,轻声说:“这样说就行。”
岁聿感受到自己的伤口好像在慢慢愈合,他下意识想反抗:
“这伤后天就能好全,你废这功夫干什么?”
岁聿现在是魔修,灵力入体如同泥牛入海,少量灵力会直接被吞噬掉,别衔月给他医治,必须耗费非常大量的灵力。
在岁聿看来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因为这伤口只是偶尔疼一下而已,又不是什么忍受不了的大事情,耗费灵力给他医治不值当。
别衔月不这样想,他箍住岁聿,不让他乱动,他沉声道:
“多疼一秒都不行。”
岁聿一愣,突然哑口无言,他扯开话题:“之后,我可能要去扎陵一趟。”
他猜到别衔月想说什么,趁他还没开口之前道:“你不要跟着去。”
别衔月果断道:“不要。”
岁聿猜到他会拒绝,他试图用之前的说奖励之类的东西来诱骗别衔月:
“你听话的话,有奖励。”
胸膛附近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痛觉消失,别衔月望着自己亮着光的指尖,敛眸道:
“不要奖励,我就要跟着你。”
他松开岁聿,往日懵懂的眼睛此刻格外清明:
“岁岁就算生气,师尊也要跟着。”
岁聿听他格外坚定的话语,有些头疼,心道距离他们去扎陵的时间还早,这件事情慢慢磨吧。
沉璧还在外面,岁聿记挂着方才发生的事情,抬脚走出去。
别衔月没有走到哪跟到哪,岁聿出门前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一坛醋喝那么多年,一看到和沉璧相关的东西都会生气,现在怎么忽然放心他和沉璧单独相处了。
他坐在木桌旁,沉璧拿着茶碗,垂眸道:
“师兄是不是好奇师尊为什么喊我‘小玉’?”
“嗯……”
岁聿解释道:“其实也没有太好奇,你若是不想说就算了,不用什么事情都必须要告诉我。”
沉璧把茶碗放在桌子上,抬起眼睛直视他,沉璧的眼中翻涌着少见的,类似恨意的情绪,这让岁聿心中一惊,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是说吧,魔尊心机深沉,他知道我是谁之后,肯定会去查我的底细,现在估计都查的差不多了,我没必要瞒着什么。”
魔宫
讨论完搜寻解昼的问题后,众人散去,大殿之上只剩下晏微和晏回,晏微心想涿光山一别后,他们头一次聚这么齐,她想去深篁和自己的师弟师妹叙叙旧,迫不及待地迈着步子想往前走。
晏回此时喊住了她:“师姐,你对自己的那个师妹,了解多少?”
晏微顿住,转身问道:“什么意思?”
晏回半躺在大殿中央的那把椅子上,手里拿着那封信细细看着,意味不明道:“我感觉你不是很了解她。”
晏微蹙眉,回忆道:
“沉璧被师尊领回来的时候差不多三四岁,我离开涿光山的时候她也还是个小孩,这么多年过去她性格肯定有变化……你到底想说什么?”
晏回一甩,将自己看的那封信扔到她面前,纸张飘进晏微手里,她扫了眼上面的字,骤然将信纸攥紧:“你什么时候查的?”
“我疑心病重,虽然她是你师妹,但我也害怕会发生什么,所以我就稍微查了一下。”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可真是吓一跳啊,她来魔界,哪是来买东西的,这明明就是来寻仇的啊。”
“几十条人命一夜之间全没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在火海中活生生被烧死,这可是血海深仇啊。”
晏微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咬牙道:“仇人是谁?”
“只知道是在扎陵的杀戮道修士,不出意外的话,她到时候估计也会跟着我们去。”
晏微抬头看他:“你,想打她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