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脚下一顿。
下意识回头,就被眼里充血,眼神骇人的侯粮惊住了。
侯粮却好似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一般。
眼神死死盯着老董。
咬着牙重复了一句:“你刚才说,我小宝走丢,和赵山那个王八蛋有关?!!”
赵山就是现任副厂长。
老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先一步上前,手扶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侯粮,嘴里不住劝他:“冷静,你可得冷静一点,还不一定呢……”
这个时候,老董也有些后悔自己这张快嘴了。
可这个时候,侯粮满脑子都是自己那个才刚三岁,就被拐走的小宝,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
他一把拨开拦着自己的老董,脚下也就刚开始踉跄了几步,之后就越跑越利索,越跑越快,除了跑过去时留下的酒臭味,半点看不出来他昨晚刚干了一瓶酒,现在还宿醉没醒的样子。
老董不设防被他推开,一时还没站稳。
连着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好不容易站稳,他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赶紧追出去。
只是没想到,一把年纪的侯粮跑得这么快。
等到他再次看到侯粮的时候。
侯粮正把副厂长赵山压在身下,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赵山文弱的脸上。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打的,赵山的眼镜都碎成了蜘蛛网,半搭在他耳朵上,赵山的眼睛乌青,脸上到处都是淤青,嘴角还裂开了一个口子,渗着血。
都被打成这样了, 赵山嘴里还一直在喊:“老侯,你误会了!这肯定是误会!我对小宝多好你不是不知道,我还说要当小宝干爹呢!肯定是刘黑狗这个畜生为了减刑污蔑我!!”
他越是说自己对小宝多好,侯粮眼里的恨意就越是浓烈。
是啊。
当初他有了小宝,多高兴啊。
厂里多少人吃过他送的奶糖和红鸡蛋。
结果呢!
小宝才三岁,就走丢了。
偏偏还是在他妈照顾小孙子的时候,走丢了。
为了这,老太太每天沉浸在自责情绪中,眼睛都哭瞎了。
媳妇心里过不去,带着大女儿和他离婚了。
他全家都这么散了。
家里出事,他工作状态不好,厂长只得把赵山抬上来当了副厂长。
侯粮当初是真的觉得,自己工作状态不好,那有人顶替自己也很正常,赵山好歹还和自己关系不错呢,他一点都不藏私地把自己这几年工作的经验都教给赵山。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畜生,为了个副厂长的职位,害了他全家!!
越想越恨,侯粮手底下的力气也越大。
哪怕身边所有人都在劝他,都想拉他,甚至还有军人出身的厂长试图阻止他。
但侯粮出乎意料地有战斗力。
甭管什么人来阻拦他,他都能把人给晃开,顺带还能再给赵山一拳。
最后,只听得一阵闷哼,赵山嘴唇嗫嚅了几下,“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
一摊血水中,一颗黄牙咕噜噜滚在其中。
一直没真的用力拦人的厂长一看这都把牙齿都给打断了,眼神一凛,赶紧上前,在纪律处的人过来之前,双手扣住侯粮的手,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往后拉。
在侯粮还要挣扎扑上去的时候,他抓紧时间在侯粮耳边轻声提醒了几句话。
侯粮的眼神下意识落在人群外围皱着眉靠近的几个生脸青年,动作一顿。
厂长顺势放开他,拍拍他肩膀:“你也想想你媳妇和闺女。”
侯粮松了松筋骨,对着地上摸眼镜的赵山呲牙冷笑一声:“我等着看你的报应!”
赵山借着低头找眼镜的机会遮掩自己的眼神,咬着牙,喉间一股铁锈味涌上来,又被他硬生生咽下去。
即便是被打成这样了,他也还是跟以往在工人们面前一样,做出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你真的误会我了,唉,都是我不争气的小舅子干的缺德事,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包庇他的。”
还颇有一点苦口婆心的腔调。
要是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还真要以为他是被误会的。
棉纺厂的工人中有受过侯粮恩惠的,自然就有拿过赵山好处的。
然而,还没等那些人发力,纪律监督办的干员就拨开了人群,手上拿着厚厚的查账的结果,看着这明明到了上班开工的时间,工人干部却乱成一锅粥的场景,皱着眉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厂长赶紧上前,指着还大喘气的侯粮和地上刚爬起来的赵山解释了一遍。
一听侯粮动手的原因,干员的眼里也有些动容。
只是嘴上还是叱了声:“结果还没查清,当着这么多工人同志的面随便动手,还是个干部,好看吗?!”
侯粮也很给面子地连连点头。
看他态度不错,干员才缓了脸色:“这次也算是事出有因,再有下次,就是打架斗殴,公安违纪,都给我写检查!”
话音刚落,那边赵山刚好站直了身体。
除了一脸的淤青伤口,看起来就和平时平易近人的副厂长没什么两样。
然而,下一秒。
干员就挥挥手:“赵副厂长,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虽然没明说,但在场不管是普通工人还是领导干部,谁不知道这些干员来在这里查了一晚上,就是为了查账的。
这话一出,谁还能想不到,这绝对是赵山经手的账有问题,估摸着问题还不小。
这么说来,之前流传的说赵山有贪污受贿的事儿,竟然有七八成可能性是真的?!!
一想到这里,在场所有人看着赵山的眼神都带了几分鄙夷和唾弃!
赵山脸色一白。
勉强扯了扯嘴角。
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风度翩翩地对着干员伸手:“请。”
搞得就好像人家不是抓他去接受调查,而像是请他去赴什么晚宴似的。
厂长在后边看着,眼神都有些微妙。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材生和他这种大老粗的区别?!
然而很快,赵山就没办法再都保持自己的风度翩翩的仪态了。
几乎是一行人刚走出棉纺厂的大门,就见赵寡妇手里拎着一个木桶,二话不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着赵山迎头就泼了上去。
“哗”的一声。
伴随着一阵恶臭,和哗啦啦的水声。
赵山整个人从头到他那身沾了灰的羊毛大衣,再到他的皮鞋,全身都被黄色不明液体固体混合物给浸透了。
这一出事发突然。
跟着赵山和干员们一道出来的一行人都集体沉默了零点几秒。
直到赵山面色扭曲地吐了出来,大家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连连后退好几步,生怕自己身上沾到了脏东西。
厂长脸简直黑得不像样子。
狠狠瞪了一眼赵寡妇,大吼了一声:“保卫科!保卫科!!快来把人给带走!!”
赵寡妇丝毫不嫌脏,甚至还能甩着木桶,想要把桶里面剩下一点脏东西甩在赵山身上。
她这么搞,还真没几个保卫科成员敢上去抓人。
总感觉只要靠近赵寡妇一点,就容易被她桶里的脏东西甩到身上。
赵寡妇见此,动作更加猖狂。
一边甩一边哭天喊地:“老头子啊,你可怜啊,你为了厂里救火死得好惨,结果这火竟然是这厂里不要脸的领导干部自己放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