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宋王朝,即便遭受天下人的唾弃,只要圣眷不衰,那便无碍。
就像是蔡京这二十年来,哪怕是民间怨声载道,那相位,虽然起起落落,最终却是牢牢的把持在手中。
只可惜,蔡京这二十年的专权,让他忘了,他所拥有的一切,皆是徽宗给的。
当他堵在宫门口,逼着徽宗只能走地下的密道,去给高俅送嫁妆时,他的相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而当高俅被满朝文武,铺天盖地似的弹劾奏章给淹没,逼得只能借着出使辽国,才能避开蔡京的锋芒所指时,蔡京的结局,已!然注定。
那一日,徽宗对高俅说,你替朕开疆拓土,朕,必还你一个公道。
如今,高俅已凯旋还朝了。
徽宗,定是要兑现诺言的。
所以,蔡京的下台,本是徽宗一手安排。
具体的执行,则是由杨戬、蔡攸、邓洵武几个在落实。
这出大戏中,原本戏份最重的,是邓洵武。
他要周旋在蔡京、蔡攸、杨戬三方之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传递着不同的信息,最后,还要肩负起串联蔡党的重任,在蔡京下台后,实现平稳权力的过渡。
原本这一切,执行的井井有条,还是很让徽宗满意的。
可是,蔡攸突然来的这么一出,让原本很有成就感的徽宗,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膈应。
你要上位,可以,这是多方早就有默契的事。
可是,你这吃相,也着实太过难看了。
什么蔡京让他蔡攸参自己一本,纯粹是胡扯!
这,分明是蔡攸,想借着赶蔡京下台的机会,一举将蔡京的余党,如蔡绦等,一并清除干净!
徽宗无心朝政,愿意将朝堂大权交出,只是贪图享乐,不愿在这种事情上多花费心思,但他不傻。
蔡攸在这种关键节点上,搞出的幺蛾子,图的是甚,徽宗完全是心知肚明。
若是高俅在现场,一定会提醒一声,官家的戏,你也敢乱改,真真是活腻歪了!
当然了,以高俅阴暗的心理,他才不会提醒蔡攸。
他偷着乐,还来不及哩!
被恶心了一下的徽宗,就像是被塞了只苍蝇在嘴里,还不得不咬着牙,硬是往肚里咽的那种。
于是,他气恹恹的,说道:“将太师的奏章呈上来。”
一名内侍小跑着,接过蔡攸高举的辞呈,快速的转交杨戬。
杨戬想呈给徽宗,却见徽宗摆摆手,直接道:“无事,便散了吧。”
杨戬会意,给了催班吏一个眼色。
“退朝……”
在山呼万岁的声音中,徽宗,拂袖而去。
杨戬则是捧着那辞呈,快步紧趋。
待徽宗走远后,蔡攸长身而起,志得意满。
徽宗收下了蔡京的辞呈,却未按惯例退还,并下旨挽留,而是让杨戬收下,这是留中不发的意思。
这,也就意味着,不再有三辞三留的后续。
蔡攸,登上权相之位,指日可待!
这不,满朝文武中,脑子转的快的人,已经团团围着蔡攸,道起了贺。
“恭喜蔡相公!”
“贺喜蔡相公!”
……
在一片恭贺声中,蔡攸飘飘欲仙,但又故作矜持:“欸~莫要折煞本官了……”
“蔡大学士于府中设下了酒宴,还请各位同僚,下值后,赏光一聚!”
邓洵武见被人群簇拥着的蔡攸,已经有些忘乎所以,连忙出言提醒。
一方面,是提醒蔡攸,这里是紫宸殿,要搞关系,得回了蔡府去搞。
另一方面,是提醒百官,在正式的旨意昭告天下之前,还是该称呼蔡攸为蔡大学士。
“对,对,对,下值后,还请各位,务必到舍下一聚!”
蔡攸得了提醒,总算是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激荡,连声附和了起来。
花花轿子众人抬,得了蔡攸的邀请,蔡党众人,自然全是一片应承之声。
大宋的朝堂之上,权势滔天的蔡党,权力的交接,就在这近似闹剧般中,顺利的,悄然完成了交接。
只不过,是不是真的顺利,却是不得而知了。
……
下朝后,枢密院在邓洵武的示意下,倒是没忘了陈桥门外的大宋使团,派出了高规格的交接团队,该交接的交接,该设宴的设宴,至少在场面上,做的那是让人挑不出理来。
毕竟邓洵武与高俅之间,并不存在嫌隙。
在草草应付完枢密院的流程后,高俅让周怀安带着公孙胜一行人,先去太尉府安顿下来。
而他,则带着花荣,径直去了宣和殿。
“启禀陛下,高太尉求见。”
杨戬领着高俅到了大殿门口,丢了一个稍待片刻的眼神,便快步入内报信去了。
“二郎来啦!”
正在练字的徽宗,将手中的湖笔一丢,竟是不顾君臣之仪,直接小跑着,迎了出去。
“陛下慢些,慢些哎……”
见皇帝全然没了皇帝样,杨戬急的跟在后面,小心的虚扶着,生怕徽宗一不小心,给摔个大马趴。
同时,他还没忘了,连连给角落里的起居郎使眼色,警告他千万别把这一段,给记进了起居注。
高俅听到殿内的动静,心中一暖,便迎了上去。
“官家……”
待到近前,高俅一撩身上的盘雕金眼睛紫窄衫前摆,做势就要下拜。
“二郎,不早就讲好了么,切莫多礼!”
徽宗哪会让高俅下跪,他可是给了高俅私下里免跪的特许的。
高俅自然也记得,但惯会装腔作势的他,在这等场合,还是要装上一装的。
“谢官家!”
能不用跪,自然是不跪的,高俅谢过一声后,细细的端详徽宗一阵后,面带疑虑道:“多日不见,官家……竟是清减了不少……”
“这……”
徽宗老脸一红,颇是有些尴尬。
天天逛青楼,夜夜笙歌的,他能不瘦么!
不过在高俅面前么,徽宗的尴尬,只是那一瞬间的事。
很快,他就拎起龙袍的袖管,替高俅擦起了脸上的污垢,甚是诚恳道:“朕无碍,倒是你,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吃了不少苦吧?”
若是公孙胜在场,就会知道,为何出了高唐州,高俅便不让使团全体人员洗漱了。
徽宗这一袖子擦下去,竟是脏了一大片。
望着污了一大块的袖管,高俅故作惶恐,连声道:“呀,罪过,罪过……”
刚刚在朝会上,被蔡攸的小伎俩,给恶心了一把,原本徽宗心中,还是有些不爽的。
可同样有着小小的洁癖,现在亲手将龙袍给弄脏了的徽宗,不仅不难受,反倒是心中大为畅快。
他可是清楚的知道,高二郎,是多么爱干净的一个人。
可他为了国事,竟然连脸脏成了这般田地,都全然不顾,真真是……
“二郎……”
一阵酸楚,从徽宗心中升腾而起,他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徽宗心生愧疚时,高俅的话,又让他的心情再次起飞。
“官家,咱就在这说事,还是,找个瓦舍,边喝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