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身上,有着数之不尽的缺点。
但是,只要熟悉高俅的人,都知道他身上有一个最大的闪光点,护短!
护短,还是不论对错,只论亲疏的那种。
“燕青侄儿,说吧,燕家的仇,想怎么报?”
高俅口轻飘飘,说起报仇的事,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稀松平常。
“想……怎么报?”
今天才得知自己身世的燕青,哪有甚么报仇的具体想法,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最亲近的卢俊义。
“自然是沉冤得雪,重现燕家的荣光!”
卢俊义小半辈子都在琢磨报仇,自然是脱口而出。
“沉冤得雪……重现燕家的荣光……”
高俅捻着胡须,踱了两步后,缓缓摇头,轻轻说了一个让卢俊义与燕青大失所望的字:“难!”
“义父?”
卢俊义一怔,正想追问,却被高俅伸手打断。
“重现燕家荣光的事,先缓一缓,换个要求。”
“换个要求?”
卢俊义又是一怔,与燕青面面相觑,心道,这种事还能讨价还价的?
卢俊义沉思片刻后,便提议道:“将那罪魁祸首梁世杰,绳之以法!”
“绳之以法……”
高俅还是摇头,说道:“难!”
“……”
见卢俊义面色难看,高俅不想让这新收的义子有所误会,解释道:“时隔了二十多年,不管是要替燕家翻案,还是要将梁世杰绳之于法,若是按正常的法度来操办,都是困难重重。”
“而且……”
高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其中最大的障碍给捅破:“当年打压元佑党人,是当今官家的意思,也是朝堂上的大势所趋,这燕家么,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见卢俊义与燕青一脸愕然,高俅有些无奈,但还是实话实说:“燕家有没有冤屈,对于当时的朝局来说,不重要,只要与元佑党人沾了边,那就是被打击的对象,何况……燕家世代将门,在那种节骨眼上,却偏偏与苏家结了亲,这委实太过敏感了些……”
指着自己的鼻子,高俅苦笑道:“若不是老师提前将某扫地出门,某啊,说不定现在也还在岭南啃荔枝哩……”
话说到这份上,在场众人哪里还不明白,燕家这事,已经不是单纯的一家之事了。
看看元佑党人碑,上面那几百个名字背后,哪个不比燕家显赫。
在历史的洪流下,燕家的这点冤屈,根本就翻不起多少的浪花。
卢俊义听完,默然不语。
他不是没脑子的武夫,高俅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说了个通透,他哪会不清楚,硬要替燕家翻案,不仅仅是针对梁世杰,还要对抗整个大宋朝堂,甚至,还要面对来自大宋天子的怒火。
可是,燕家的仇,难道就报不成了么?
就在卢俊义憋屈的无以加复,就差拿头撞墙的时候,高俅接下来说的话,却又让他感到甚么叫做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如这样……”
高俅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轻轻按着卢俊义的肩头,缓缓说出了让对方瞠目结舌的话。
“先将梁世杰这老忘八,给宰了出口气,如何呀?”
“甚?!!!”
卢俊义虎躯狂震,喃喃道:“将……将……将梁世杰……给宰了……出口气……”
“怎地,你不是要报仇雪恨么?”
高俅笑吟吟的望着卢俊义,面上的神情透着一丝的古怪。
“这个……”
被新认的义父这么一噎,卢俊义满嘴的苦涩。
不错,他是想报仇。
可是,他要的,是燕家能沉冤得雪,而不是稀里糊涂的,私下里将梁世杰给杀了。
在他想来,杀一个梁世杰容易,可杀了梁世杰,对燕家的平反,根本就是于事无补啊!
“俊义吾儿啊……”
极善洞察人心的高俅,见了卢俊义如此反应,哪里还猜不透这义子心中所想。
难怪武功天下第一,这卢大员外在原着里,却只能在梁山当个吉祥物。
心,还是不够狠呐!
“义父?”
一时没了主见的卢俊义,眼巴巴的望着高俅,希望得到些指点。
“这世上,本无对错,只有强弱。”
既然受了卢俊义一声义父,高俅倒也不吝于点拨几句,毕竟,这河北玉麒麟还是很能打的。
“本无对错,只有强弱……”
卢俊义听了,却是更迷茫了。
不是明明在说报仇的事么,义父怎地突然一杆子扯到这么远了,还对错,强弱……
“而咱们,要做,就是做最强的那个!”
高俅按着卢俊义肩头的手,渐渐的加重力道,说话的语调,也愈发的冷冽。
“最……最强的?”
卢俊义还是有些不明白。
“不错,只有最强的,才能不受欺负,不受冤屈,不会被人当做烂泥一样,踩在脚底……”
其实吧,高俅说这些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再过十年不到,金人南下,在大宋的国土上肆意蹂躏场景。
与山河破碎,遍地焦土比起来,燕家的这点冤屈,也算不得甚么了……
高俅充满蛊惑意味的话,让卢俊义不禁想起了当年如同丧家之犬东躲西藏的日子,心中一下就燃起了共鸣。
再想到燕家满门八十七口,最后却只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燕青,卢俊义原本还是散乱的眼神,逐渐的聚拢起来,最后竟是放出了骇人的精光。
“不错!”
卢俊义咬着牙,恨恨道:“只有最强的,才能不受冤屈!”
“所以呐,那些所谓的正义,不过是胜利者的谎言罢了!”
高俅趁热打铁,继续将卢俊义往阴暗面引导。
他这么做,倒不是想把好好的一个阳光老男孩,改造成一个心理扭曲的大恶人。
他这么做的目的,单纯是为了让自家这个,心地称得上是滥好人的义子,见识一下甚么叫做阴暗。
都三十好几了,还天真的以为燕家这事,真能凭着所谓法度,去讨回个公道。
笑话,这可是大宋!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大宋!
不说梁世杰背后站着的,曾经是蔡京,甚至是徽宗,就以梁世杰自己来说,他就是士大夫,还是站到了塔尖尖上的那一小撮。
一个被灭门了二十多年的将门余孽,想要扳倒大名府中书?
那不异于痴人说梦!
别说现在的燕青了,就算燕家最鼎盛时,在梁世杰眼中,也不过是随意揉搓拿捏的对象。
所以,高俅花费这么多口舌,只是为了让卢俊义明白一点。
要报仇,可以。
但是,可千万,别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