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金秋
作者:腐败小鱼干   滹沱冰融又一春最新章节     
    农谚:房前屋后,种瓜点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八月秋忙,绣女下床。龙口夺食,割打收藏。
    今年是个好年头,风调雨顺,庄稼长得齐刷刷、平压压,庄户人汗珠儿甩八瓣儿,值得!眼瞅着茂盛的禾苗拔节抽穗,由青变黄,由黄变熟,秋高气爽,家家户户全力以赴,起早贪黑,忙着秋收。
    曹拴牛在大院里支棚打伞,架起几口大锅,蒸糕蒸馍,熬菜熬汤,款待前来帮工的乡邻。他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劳力,与刘恕、傅金成、田八斤、李煌、左晔等联合起来,互相帮助。几十号人在曹拴牛的精心安排下,先收什么,后收什么,照顾到各家各户的切身利益,人多势众,热火朝天。曹拴牛身先士卒、曹小海年轻力壮、江锁柱不减当年、江梅梅挥汗如雨、傅金成宝刀不老、刘恕老当益壮、刘和不甘落后、田八斤气喘吁吁、田迎春汗流浃背、李煌手脚麻利,左晔不紧不慢。庄稼地里刀光闪闪、黄浪滚滚,在他们身后留下一片片、一溜溜、一捆捆、一堆堆倒伏的收获。
    曹觅牛开着拖拉机给各家各户拉运庄稼,刘和被曹拴牛分派到车上,专管装卸。他们很快装满一车莜麦,刘和坐在车顶上,心里高兴,唱起了爬山小调:“八月里来那个庄稼熟,二姑娘急急忙忙下了绣楼,一把镰刀拿在手,一边相割田一边相瞅,谁家的小伙子那么能干哟,眨眼功夫到了地那头,小伙子回头招招手,哎哟!心慌意乱割破了手指头!”
    “嘎吱!”一声,拖拉机停了下来。曹觅牛吆喝道:“喂!老丑哥!怎卧道了呢?”
    鬼见愁仰起头来说:“催啥哩!不看俺小平车轱辘瘪了吗!娘的,打得饱饱的气,说没气就没气了!怎闹得?”
    曹觅牛焦急地说:“娘的,这可真成了破车拦住好路了!你不挪开,俺们可耽误不起啊!”
    刘和一见鬼见愁蹲在那儿发愁无助的样子,不由想起巧巧,怜悯之心顿生,便说:“觅牛叔,俺看一时半会儿他们是走不了了,咱还是绕道走吧!下一趟别先装俺家的,把他们家的拉回去吧!”坐在道边的泪美人儿认出了刘和,大呼小叫起来:“和儿!你答应过,给俺找闺女的,怎还没找回来呢?”鬼见愁说:“人家哄你,你还当真了!”刘和面对这一对孤苦的老人,真不知如何回答他们。
    这一幕连一贯心硬的曹觅牛都心软了,他开着拖拉机绕路回到场院,卸了车,转回原路,把车停在鬼见愁跟前,鬼见愁真不敢相信刘和会帮他。曹觅牛开玩笑说:“怎?谁像你小心眼儿?刘和这叫君子不记前仇,该帮还得帮哩!”
    刘和二话不说,解开小平车上的绳子,抱着小平车上的黍子往拖拉机上装,曹觅牛对鬼见愁说:“老丑哥,咱丑话说在前头,如今是经济时代,这耗油费工的,你得出钱哩!”
    鬼见愁说:“当然,应该!”他难为情地对刘和说:“和儿,都怪俺不懂好歹,有空儿常来俺家,给你婶子说点宽心话,俺实在是没招了,这不,半疯咯魔的,俺到哪都得带着她,闺女不回来,俺一会儿也不得安生哩!愁死俺了!”
    刘和只好拿话安慰他:“以前的事俺早忘了!等俺一有空儿,就出去把巧巧找回来!”
    金秋时节,刘恕真忙。既忙家里的,又忙地里的,更忙果园里的。忙家里,是因为老伴儿身体不好;忙地里,是因为参加了曹拴牛联合组,怕别人说自己有名无实,干活儿不出力;忙果园里,是因为临近八月十五,到果园里买果子的人越来越多,不得不去照看着。
    曹拴牛知道他太忙,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就对他说:“朝廷爷,你快回果园去吧,这里有刘和一个就够了。你家那点庄稼俺们这么多人一泡尿的功夫就收割了!你想出力,等过了八月十五果园里消停了,俺这儿场面里还等着你这老把式哩!”
    原定今天拉他家的庄稼,他想等刘和回来安顿他卸到场边儿上,别影响了别人铺场晾晒,后来知道刘和撂下自己家的,先帮任丑丑家去了,这才小跑着去了果园里。
    来果园里买果子的人络绎不绝,他实在应接不暇,就让大家自己去采摘,这中间难免有些爱占便宜的人,怀揣肚掖,挑蛆捡撒,大饱口福,刘恕只当没看见。在他看来,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树上能结出这么多果子,固然有自己付出的辛劳,但阳光雨露,大自然的恩赐,使这园子变得果实累累,果香四溢,这么美好,这么合情合理,这么顺理成章。他不想得罪任何人,只要大家喜欢,自己不吃大亏,略有富余,那就心满意足了。
    金二浪承包的那片果树,从春到夏没有浇过一次水,没有喷过一次药,没有正儿八经在果园里待过半天。左晔、刘恕引水灌溉,他却在赌桌上整日整夜的搓麻将,左晔的果树花团锦簇,他那片果树却只有零零星星几朵花儿,。左晔的果树果实累累,压弯了枝头,他那片果树枝头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果子。他梦想着天上能掉下馅饼来,可老天爷偏偏喜欢辛勤劳动的人们。没有果子,变不出钱来,交不了包资,金二浪只能耍赖。他找来卜元,死活不包了。卜元说:“签了承包合同,就要负法律责任,不能由着你来!”金二浪说:“你硬逼俺!俺就把那些不结果子的东西全砍了,当烧柴卖了!”卜元说:“你敢!”
    好在刘恕愿意下辛苦,他说:“二浪不干,俺干吧。可惜那么好一片果树,白白瞎了一年。”卜元说:“便宜事尽让他干了,春天死乞白赖硬挑好的要,现在又死乞白赖的不干了,这是人干的事吗?”还是李连玉不愿意和金家人闹僵了,劝卜元:“既然刘恕愿意,顺水人情的事,何必招惹二浪呢?”卜元只好把那片果树转包给刘恕了。
    勤快的刘恕,硬是一锹一锹地把偌大一片果园深翻了一遍,把各种杂草连根儿抖了起来,光晒干的草根儿就够半年做饭燃用。他把园地整成畦子,施足肥料,饱饱地灌了两水。真是人勤地不懒,那片果树很快有了起色,秋后叶落,枝头突起疙疙瘩瘩的苞蕾。刘恕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树干,黝黑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纹。“乖乖,明年就看你们的了!”
    经过种种风雨,葫芦洼的稻子在高广、田迎春他们的精心呵护下,获得成功。亩产五百斤不成问题。只有任丑丑的那片稻子缺苗断垄,秋后返青,出穗太晚,收成不好。任丑丑说:“俺这叫花钱买教训,自找的麻烦!”
    有播种才有收获,曹拴牛不仅喜获丰收,而且得到一个知书达理、勤劳善良的儿媳妇。曹小海、江梅梅在打谷场上举行了简单而热烈的婚礼,曹拴牛望着那小山似的粮垛子,感慨地说:“俺老曹赶上好时候了!从前一个生产队几十户人家抱不成团儿,俺算琢磨透了,那时候农民负担太重,各种任务,各种摊派,都从生产队里要,上边要,下边要,队干部背着社员捞便宜,社员们明着暗着小偷小摸,人均三百斤毛粮,一个工分红两毛钱,那真是‘爹亲娘亲,别动俺那一斤,儿好女好,别花俺那一毛’,资本主义尾巴割了一茬又一茬,啥时候割得你家无隔夜粮,身无一分钱,成了真正的穷光蛋,才算光荣的无产阶级了。想起这些,俺是深有体会啊!现在好了,国家鼓励俺们发家致富,只要俺们肯卖力气,闹下的就是你自己的,没人挣你的,没人抢你的,也没人谋算你的,这才叫人心所向,公理公道!”
    仇月鲜挺着个大肚子领着儿子到地里掰玉米。她想赶快收完秋,好安安稳稳地坐月子。不知是用力过猛伤了胎气,还是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时近中午,突然觉得腹内疼痛,她知道孩子要出生了,但她实在没有力气走回家去,急忙喊儿子:“根儿!娘肚子痛,快回去找个人来!”根儿问:“娘,找谁?”仇月鲜说:“去找你表大娘吧!”根儿小跑着去了。
    腹内阵阵绞痛,仇月鲜痛苦地躺卧在玉米地里。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直射在身上,她感到闷热难受,头晕脑胀,告诫自己,“要挺住,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她咬紧牙关在身下铺了两条装玉米的袋子,便觉得肚子里的孩子下坠、下滑,刹那间,一条小生命降生在这个如火如荼的光明世界。孩子呱呱坠地,给她增添了无穷力量,她挣扎着用镰刀割断脐带,把孩子抱起来,“啊!果然是个女儿。”她开心地笑了。急忙用衣裳把女儿包裹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稍歇片刻,她便想站起来抱着女儿回家,但觉得眼前金星乱迸,天旋地转,自己仿佛掉进一个星光璀璨的宇宙里,嘴里不断地喃喃着:“女儿,俺的女儿!”
    婴儿的啼哭声惊动了另一块地里干活的二丫,她循着声音找到了倒卧在地的仇月鲜,忙呼叫不开壶:“升升!你快过来!”不开壶问:“怎了?逮着兔子了?”二丫骂道:“挨你个刀的!就惦记着吃喝,快过来啊!”不开壶撒欢似的跑过来,一见仇月鲜和那个哇哇啼哭的婴儿,吓了一跳,左顾右盼,手脚无措,嘴里“这这这”着,不知该怎办。二丫骂道:“真是个活死人!快推平车过来!把她送回家去啊!这撂天野地的,头顶着紫晒晒的阳婆爷,可不是坐月子的地方啊!”不开壶答应着把仇月鲜抱在平车上,急忙上路,二丫怀里揣着那刚出生的孩子,紧跟在后,正好在村口与李连玉、根儿相遇,李连玉看看还在昏迷不醒的仇月鲜,说:“可怜啊,大浪不在,咱还是先送医院抢救吧!”他们便直奔南河医院。
    在昏迷中的仇月鲜,仿佛来到一个山明水秀的风景区,那儿有亭台楼阁,有潺潺流水,有美丽的花朵,有翻飞的彩蝶,真是个花香扑鼻,柳丝拂面,情人幽会的好地方啊!那不是卜元哥在向她招手吗?她高兴地大声呼叫:“元哥!俺在这儿!”卜元似乎不高兴,指着她的肚子问:“孩子呢?”她这才意识到孩子不见了,急忙去找,四野空旷,绿草茵茵,女儿在花丛中恬静地熟睡,她把女儿举得高高的叫道:“元哥,看呐,她多像你啊!俺把女儿的名字都想好了,取你一个‘元’字,取俺一个‘月’字,就叫‘元月’,好吗?”卜元抱起孩子在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欣喜地叫着:“元月,元月!俺的女儿!”他们在花丛中拥抱着、欢笑着,这个世界是属于他们的!突然,金大浪出现在他们面前,抢过襁褓中的孩子,凶神恶煞似的把孩子扔下低谷。美梦顿时变成噩梦,“啊!”仇月鲜从梦魇中惊醒。
    朦胧中有一群人围在她身边,李连玉攥着她那只插着针头的手呼唤她:“别动,别动!”谷莠舒了一口气说:“好了,总算醒过来了!”
    进入仇月鲜眼帘的是李连玉那张关怀备至的脸,这让她脸发烧,心发跳,说不出的难为情。低声地说:“谢谢表嫂。”
    李连玉说:“你呀,真傻哩!临月子了,还去地里收啥秋哩!这不是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圈儿,真担心死人了!你若有个好歹,怎办呀?记住了,今后遇着啥事儿,说一声,用得着你独自个儿拼命去吗?”
    薄嘴皮儿说:“嫂子,不是俺褒贬你,你这人太倔,大哥不在,还有俺们哩,有啥为难的事,告诉俺们,俺们又不是不肯前,自己逞强怨谁哩!”
    仇月鲜不爱听小婶子的唠叨,只是关心女儿的安危,忙问道:“表嫂,孩子呢?”
    李连玉从另一张床上把孩子抱过来说:“看看吧,小嘴儿一嘬一嘬的像是找奶吃哩!”
    看到安然无恙的女儿,仇月鲜憔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用干裂的嘴唇亲吻着熟睡的女儿,两行热泪扑簌簌落在女儿脸蛋儿上。
    卜元知道李连玉送仇月鲜去了医院,心里一阵阵忐忑不安,他害怕仇月鲜不慎露出什么破绽,让李连玉产生了怀疑,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后悔自己粗心大意,整天忙忙碌碌,就没想到用几个人把仇月鲜地里的庄稼收回来。他不想让李连玉在医院黏糊着,就告诉薄嘴皮儿“俺有急事,你去把她换回来吧”。薄嘴皮儿去了,可李连玉却一夜未归。
    长夜难眠的卜元,一大早就去找不开壶,他想让不开壶把仇月鲜地里的玉米收回来,二丫说:“能是能,就是有点扯白不清,不好做哩!”卜元问:“有啥扯白不清的?”二丫说:“俺们两家的地紧挨着,她种玉米,俺也种玉米,她收玉米,俺也收玉米,俺们忙点倒没什么,跟前没个证人,那就有点扯白不清了,万一有人怀疑俺们占了人家的便宜,那不成了‘公公背着儿媳妇吗!”
    卜元笑道:“看二丫这张嘴叭叭的,说话一套一套的,行,俺给你们再找个帮手吧!”
    正好遇着醉驴儿没精打采地走来,看那样子像是没醉,大老远就笑嘻嘻地打招呼:“卜村长早啊!”
    卜元说:“早。你也早啊!你这是要去哪儿?”
    醉驴儿说:“别提了,俺想去曹拴牛那儿打几天工,去迟了,人家早走了,俺这懒人这时候真不吃香哩!”
    卜元不相信醉驴儿的话,就问:“驴儿,真的想干活儿?”
    醉驴儿说:“看你这话说的,不怕腰疼谁都能干,人家是为了闹光景,俺是为了闹壶酒喝。”
    “你能吃得下苦?”
    “能!不信,你可以试用两天!能干,给俺喝酒,不能干,给俺喝尿!”
    卜元说:“行,你去帮着升升把金大浪家的玉米棒子掰回来,行吗?”
    醉驴儿头摇得卜浪鼓似的说:“金大浪属狼的,俺可不白伺候他!”
    卜元说:“工资俺给你,就看你能不能干吧!”
    醉驴儿说:“放心吧!”
    卜元说:“你可不能喝醉了误了正经事儿!”
    醉驴儿说:“俺白天戒酒,晚上开戒,绝不误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