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歌:月亮大,月亮圆,月里嫦娥下凡间。美酒香,月饼甜,合家赏月庆团圆。
往年,汪玉镯最喜欢八月十五中秋节,因为这是一年中大自然赋予人类最丰盛的季节。经春过夏,风雨洗礼,各种果实趋于成熟,变鲜、变美、变香、变甜。每当中秋之夜,怀里搂着心爱的女儿,眼里望着朗朗明月,嘴里品尝着各种可口的水果,那份惬意,使她忘乎所以,抛却一切烦恼。年复一年,在皎洁的月光下,女儿变得越来越美丽,这让她高兴,让她陶醉,让她有了依托。女儿真是她的命根子啊!
可今年这个中秋节、中秋夜、中秋月,汪玉镯却陷入了无边泥淖,难以自拔。爱女巧巧的离家出走,她把一切罪过都算在鬼见愁头上。她对他恨之入骨,不理不睬。就是这个恶鬼,毁了她的前半生,又毁了她的后半生。还把她心爱的女儿逼跑了,至今杳无音讯,下落不明。
她日思夜盼,祈盼女儿回到她的身边。只要女儿能回来,她发誓不再过问女儿的婚事,尊重女儿自己的选择。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毫无趣味地活着,实在是太苦了!
一轮明月升起在东方,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不断响起,家家户户在欢声笑语中,庆祝这花好月圆的节日,汪玉镯的心像被人猛揪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走到院子里,她仿佛听到女儿往年赏月时的赞叹声,“娘!看呐!今晚的月亮真圆啊!”但是,寂静的小院,空空荡荡,死气沉沉,只有自己形单影只、孤零零一个人空对明月而立,
汪玉镯顿觉心如刀绞,悲从心生,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巧巧啊!苦命的闺女啊!你在哪里呀?你就忍心丢下娘不管了呀!闺女呀,想死娘了呀!……”
汪玉镯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大放悲声。鬼见愁咧着嘴,眼泪刷刷地淌着,想把汪玉镯搀扶起来,汪玉镯没好气地搡了他两肘子,他是搀也不对,扶也不对,只能围着她转磨磨。悔恨交加,抽自己的嘴巴子。抽一下,喊一声:“娘的,俺让你见钱眼开!”“娘的,俺让你瞎做主张!”他蹲在地上像牛一样嚎叫:“老天爷呀!你就惩罚俺一个吧!你就放俺闺女回来吧!俺真的没活路了呀!”
左邻右舍站在墙外为他们叹息、悲伤。突然,刘和推开大门,迈进小院。看着这一对近乎疯癫的老人,心里特别难受。他把他们搀扶起来,说:“叔、婶子,你们就放宽心吧。如今外出打工的人,成千上万,外边的环境条件又那么好,不会有事的!等俺收完秋后,出去把巧巧找回来!”
汪玉镯擦着眼泪说:“和儿,你越这样关心照顾俺,俺这心里越愧得慌,都怪那个死鬼,硬把好好的事情搅坏了!”
鬼见愁嘟囔道:“反正都是俺一个人的不是。谁叫俺财迷心窍来着!”
刘和说:“叔、婶,俺爹俺娘让俺请你们过去坐坐,省得像星星似的孤单寂寞,走吧!”鬼见愁说:“大过节的,怎好意思……”
汪玉镯说:“俺去!整天钻在这个墓叭子里,快憋死了!让这死鬼在家守着吧!”
鬼见愁急了:“你去俺也去!俺害怕你惹祸哩!”
争强好胜的李连玉自从四月庙会遭人暗算,挨了一石头后,很长时间精神不振,直到立秋之后,身体才慢慢恢复过来。仇月鲜把孩子生到地里,首先想到请她帮忙,仇月鲜对她的信任,她觉得是件体面事。不枉她平时刻意联络增进表亲间感情,紧急关头,方显出亲情的分量来,他当然乐意帮忙,而且是真心实意、无微不至地守候了三夜三天,安然无恙地把仇月鲜母女护送回家,每天还要去给仇月鲜熬稀粥、炒菜、洗尿布。她衷心希望表弟媳妇尽快恢复体力,撑起这个家来。
中秋节前,李连玉像往年一样,兴高采烈地上街置办各种节庆食品,她把每年的团圆节都看的十分重要。
中秋夜,东方挂着丝丝云翳,月色撕开朦胧的帷幕,露出了皎洁的光亮。李连玉把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在自己亲手栽下的那棵香椿树下安放好一张桌子,擦抹干净后,开始在桌子上摆放贡品:切成莲花瓣的大西瓜,放在桌子中央,精致的月饼围着西瓜摆了一圈儿,蜜桃、油梨、苹果、葡萄等水果依次绕着中心围拢,两个嫩玉米,一掬毛毛豆,一壶老酒,两盏清茶,准备的妥妥当当,然后在桌前放了一个紫铜小香炉,香炉内缕缕香烟冉冉升起,等卜元回来,合家团圆,饮酒赏月。
李连玉不时仰望苍穹,那轮明月好像挂在香椿树枝头上,香炉内升腾的烟雾缭绕在树梢上,烘托着那轮明月,月色如洗,嫦娥仙子正站在桂树下向人间招手,玉兔蹲在主人身旁举杵捣药。啊!天上人间如此相近,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摸,举足即至。李连玉不由进入美妙的遐想中:炉内冉冉升腾的香烟,不就是连接天上人间的一座桥梁吗?美丽的嫦娥与人间同欢,大概是真的吧?她斟了满满一杯老白汾,举起酒杯,虔诚地祈祷,“但愿人长久,年年有今天,夫妻多恩爱,日日大团圆。”
此时此刻,卜元却在仇月鲜屋内。自从月鲜坐了月子,有了小元月后,这是他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他断定妻子李连玉这个时候是不会来这里的,因为她已经把仇月鲜这儿安排停当了,就等着卜元回来,阖家团圆,饮酒赏月,吃罢晚饭,带着孩子们看电影去。
当卜元趁着月色溜到仇月鲜身边时,仇月鲜感到惊讶,“你,你怎来了?赶快回去,你不知道吗,闯月子房不吉利!俺这里不需要你,你还是回去多陪陪表嫂吧!万一……”
“啥话?看看你和孩子有啥不吉利的?”卜元瞅着襁褓中的小元月,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轻轻在孩子嫩腮上亲了一口,抱起来说:“看,像你一样好看哩”
“你快走吧!俺已经对不起表嫂了,俺真不想在伤害她了!”仇月鲜凄楚地下了逐客令。
当卜元推开自家大门,走到香椿树下,笑着说:“哟,摆停当了!”李连玉板着脸埋怨道:“啥时候了?才回来。姣姣、明明都瞌睡的上下眼皮打架哩!真不知道你在外头忙了些啥哩!”
卜元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俺想早回来,能行吗?俺爹俺娘怎不过来吃?”
李连玉说:“已经吃过了,早睡下了。村里就你忙,忙得不回家!姣姣!明明!快来!吃吧!”两个孩子打着哈欠坐在桌前。
李连玉不愿意破坏这难得的温馨气氛,一家人好不容易坐下来,共享天伦之乐,她面带笑容,斟了满满一杯酒,送到卜元嘴边:“来,先干了这杯团圆酒吧!”卜元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李连玉嫣然一笑,把掰开的月饼递到卜元手里说:“咱俩各吃一瓣儿,月圆人圆心圆!”卜元边吃边说:“真甜!”李连玉说:“甜甜美美嘛!”她忘情地挨紧了心爱的男人,督促两个孩子:“快着点吃,吃好了睡觉去!”明明说:“俺想和姐姐看电影去哩!”李连玉一想起四月庙会那场噩梦就害怕,摇着头说:“不行,都给俺乖乖的睡觉去!”娘不同意,孩子们就嘛缠爹,卜元对李连玉说:“看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没事儿,让他们去吧!”有爹这句话,两个孩子来了精神,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不一会儿就牵着手跑出大门去了。
月色明媚,美酒飘香,李连玉靠在卜元身上,心旌荡漾,楚楚动人。她凝望着那轮皎洁的月亮,无限感慨地说:“月宫有多美俺不知道,嫦娥有多美,只是个传说,俺就知道俺这辈子有个你,有两个孩子,有个跟心的家,俺知足了!”李连玉眼里噙着幸福的泪花在月光下闪出晶莹的光亮。卜元俯下身来搂紧了她,抚摸着她的秀发说:“连玉,俺也知足、知足。”
突然,“哗啦”一声,金二浪撞开大门,摇晃着走到桌前,眼里闪着凶光,嘴里喷着酒臭,面颊的肌肉抽搐着,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柄明晃晃的杀猪刀来,“啪!”插在卜元面前的桌子上,喊道:“你,你,你敢在俺金家人头上拉屎撒尿,俺岂能饶你?俺来是告诉你姓卜的,别把事情做绝了,等俺哥回来了,非一刀宰了你不可!”
李连玉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口月饼没咽下,正好卡在喉咙里,噎得她直翻白眼儿,身体后仰,双脚乱蹬,踢翻了桌子,踢倒了香炉。贡品撒落在地,一片凌乱。
从金二浪一进门,卜元就有点心慌意乱,当金二浪抽出刀来的一刹那他的后脊梁真有点发冷,“这家伙是来行凶的!”,他下意识地用臂膀挡在李连玉前面,色厉内荏地喊道:“你要干啥?”金二浪呵呵冷笑着,指着躺在地上的李连玉说:“好,好,死了才好哩!”卜元怒火燃烧,抬腿一脚,把金二浪蹬出七八步远,跌倒在地。
卜元抱起李连玉呼叫:“连玉!连玉!”又是捋胸,又是捶背,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好一阵子揉搓,卡在李连玉喉咙里的月饼“咕噜”一声咽下去了。李连玉“哇”地哭出声来:“好你个二灰狼!俺与你亲戚里道的,无冤无仇,你为啥找上门来行凶哩?”
此时,金二浪早就跟头马趴地不知去向,留下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在月光下闪着瘆人的青光。
金大浪被捕后,金二浪很少去嫂嫂家,嫂嫂挺着个大肚子收秋,把孩子生到玉米地里,几乎要了命,他感到有点内疚,自己平时就应该多关心照顾他们才对哩,现在后悔也很难挽回了。薄嘴皮儿撂下吃奶的孩子去医院接替李连玉,他很赞成,不管怎说,自己与大哥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说啥也轮不到表嫂去伺候月子。可是熬到天明后,他实在哄不住饥饿要奶吃的孩子的哇哇哭闹,就跑到医院找薄嘴皮儿,他发现薄嘴皮儿似乎是多余的,伸不上手,帮不上忙,被冷落在一边。倒是表嫂与嫂嫂感情融洽,有说有笑,走得近乎。一种被忽视、疏远的滋味让他感到难堪、气愤。“有人伺候着,你戳在这里干啥哩?回家!孩子饿的嗓子都哭哑了!”他拽着薄嘴皮儿的胳膊走了。
八月十五晚,他忽然想起侄儿根儿,嫂嫂坐月子,谁照料根儿?平时走动少,应该把根儿叫过来一块儿热闹才是,当他走进大哥的院子,屋内传出嫂嫂与卜元的说话声:“快回吧,俺这里用不着你。万一……”
“啥话?怎了?看看你和孩子,有啥不对?”
“你快走吧,俺不想再伤害表嫂了!让根儿撞见了,不得劲儿哩!”
金二浪听到这话,感到吃惊。“娘的,他们这话里有话啊!”当他隔着玻璃看到灯影下卜元俯下身子亲吻孩子那一刹那,肺都快气炸了。真想冲进去杀了这对狗男女。但他马上冷静下来,咬着牙走了。
回到家里,喝了几杯闷酒,越想越有气,又联想到春天那件蹊跷的事来:他去大哥家“取”肉,正好撞上仇月鲜半夜三更从外面回来,就那么冲?现在回头想想,仇月鲜当时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肯定有问题。一个女人夜间出去干什么?大概是和别的男人幽会去了。那个男的是谁?从卜元对那孩子超乎寻常的亲吻,不难断定那个男的就是卜元。“娘的,老子眼里揉不进沙子,不给他点颜色瞧瞧,难出这口恶气。不警告一下狗日的,他真当金家人好欺负哩。他咕咕咕灌下半瓶老酒,把杀猪刀掖在腰间,摇晃着出去了。薄嘴皮儿问:“你这是要到哪里行凶去?”
“别问!等俺给你提溜回一颗人头来下酒!”
薄嘴皮儿惊惶地大叫:“杀人犯法哩!你可不能胡来啊!”
“看把你吓得,俺去咋唬一下姓卜的,将来报仇雪恨,那是俺哥的事!”
卜元那狠狠地一窝心脚,把金二浪踢得够呛,也把他踢清醒了。自古家丑不可外扬,这不是拿着屎盆子往自家头上扣吗?他从地上爬起来,被尾随而来的薄嘴皮儿拉拽走了。
金二浪在卜元家动刀子的消息,像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滹沱河里,层层涟漪波及昂首村各个角落,又成了点将台前人们议论的话题。不开壶说:“男人不在家,女人活守寡,风流事儿不稀奇!”醉驴儿说:“这种好事,多会儿也轮不到俺哩。”古文秀说:“金二浪酒性乱,好发酒疯儿,谁不知道哩!你们就留点口德吧!”巴耳根幸灾乐祸地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比方说,俺老婆肚子大了,谁敢说不是俺的种哩?他们的事俺就有过怀疑,等着吧,金大浪回来了,有一场好戏唱哩!”
村里人的流言蜚语,像根根毒刺扎进李连玉心里,卜元经常夜不归宿曾经引起过她的怀疑,也为此闹过别扭,也都被卜元的真诚表白化解开了,冲淡了。没想到仇月鲜坐月子,一件平常的事,却被人们撒扬的满城风雨,而且牵扯到卜元如何如何,这让她如坐针毡,疑虑重重。为什么一提到仇月鲜,卜元就有点惊慌失措、敏感烦躁?为什么中秋夜金二浪闯进门来闹事?金二浪那张可怕的嘴脸,那些威胁的狠话,那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桩桩件件,绝不是空穴来风。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男人会干出那样的事来。她想弄个明白,下定决心,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卜元:“你说,你究竟做了啥对不起金家的事了?”卜元嘴角的肌肉跳动着,矢口否认:“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那是俺亲亲的表弟,俺能做出啥事来?”卜元面对贤惠的妻子,想到这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没有勇气承认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只能自欺欺人,自圆其说:“二灰狼是个啥东西,你难道不知道?酒后无德,连他爹娘都敢打骂哩,他那些屁话你也相信?别瞎琢磨了,安安稳稳过咱的小光景吧!”
李连玉从卜元嘴里问不出啥来,心里的疑团得不到印证,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不再追究。卜元满以为雨过天晴、烟消云散、相安无事了,便在家里陪伴着李连玉,烧火做饭洗衣服,显得格外殷勤、体贴。李连玉说:“你也别整天围着俺转了,村里那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哩,你还是忙村里的去吧!”卜元又一次被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