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何水清
作者:腐败小鱼干   滹沱冰融又一春最新章节     
    摘红楼梦第七回有关焦大的文章作个引子吧:
    焦大乱嚷乱叫:“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里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众小厮听他说出没天日的话来,唬的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卜元刚要发作,宋兴儿扭着猫步过来了,她冲着卜元抿嘴儿一笑,伸出纤纤手指,一边摩挲卜元被郝守英泼脏的衣服,一边轻柔地说:“卜元大哥,人一老就糊涂犯浑,你可别跟个棺材瓤子一般见识。你是谁?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书记,你的话就是圣旨,谁敢不听哩?常言道,‘事在人为’,别生气,气大伤身哩!本村当户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有啥过不去的?凡是都好商量嘛!”
    宋兴儿是村里有名的大美人儿,论长相儿、论身段儿,如金大浪夸赞,是“上品中之上品”,在风花雪月场中也是“高手中之高手”。三国演义中,一身正气、大义凛然的关二爷,面对貂蝉那妩媚一笑,竟然骨酥三分。今天,卜元面对宋兴儿那双撩人的秋波,真有点神情恍惚、招架不住了。他猛然想起因仇月鲜而带给李连玉的巨大伤害,带给自己的无尽痛苦,他不得不在金大浪的挟持下,忍辱求全,不得不在金大浪面前弯下腰来做人。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告诫自己,“小心,警惕”,他想把宋兴儿推开,但是,手却被宋兴儿拉住了,宋兴儿眨着大眼睛,吐气如兰地说:“卜元大哥,外头人多嘴杂,不好说话哩。走吧,进俺屋子去,咱们谁跟谁呀,私下里有啥不好说的?”
    卜元警觉的甩开宋兴儿的手,宋兴儿马上又拉住她的衣服。
    尚步正瞅准了机会,运足了力气,冷不防一头向卜元后腰撞去,嘴里骂道:“王八蛋,真是个没尾巴的叫驴!竟敢在俺跟前耍流氓,拉拽良家妇女,俺和你拼了!”
    宋兴儿本来是想以柔克刚,化解矛盾,没想到适得其反,只好拿腔作势,捂着脸嚎啕着跑回屋里去了。
    尚良从屋里蹿了出来,抡圆了手中钢锹,朝着卜元头顶劈去。说时迟,那时快,藏在人群后面的曹觅牛大喊一声:“住手!”及时夺下尚良手中的钢锹,“当啷”一声扔在地上,“尚良,你这是干啥哩?舞马长枪的,伤着人怎办?你这人脑袋一热就啥都不顾了?真是瞎胡闹。要不是俺来的及时,你这不是惹下塌天大祸了?”
    卜元被尚步正那一头撞得腰部生疼,连出气都感到困难。尚良仍然大骂不止:“日你娘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等着吧,这笔账老子迟早会找你算得!”
    曹觅牛把面如土色的卜元搀扶起来说:“卜书记,怪俺来迟一步,把事情闹成这样,真不应该啊!咱先回吧,事情又放不坏,等以后冷静下来,再慢慢收拾他们吧。”
    卜元第一次受此奇耻大辱,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他深深地呼出一口口长气,缓解腰部的疼痛。面对这样蛮不讲理的村民,面对这样无法无天的打击,他初上任时的豪情壮志荡然无存,他感到孤立无助,阵阵心酸,憋气窝火,欲哭无泪,心灰意冷。
    曹觅牛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一步一挪的卜元送回家。卜元像散了架似的趴在炕上,一动不动。李连玉着急地问:“这是怎了?”
    曹觅牛说:“让歪把子扫的!”
    卜元哼唧着说:“俺这腰像断了似的疼,有止疼药吗?”
    李连玉摇摇头说:“觅牛兄弟,麻烦你,给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曹觅牛答应着出去了。
    面对身体仍然瘦弱的妻子这份发自内心的关怀,想想今天自己的悲惨遭遇,卜元百感交集,伤心地哭了。他握着李连玉伸过来抚摸他伤痛的手,哽咽着说:“对不起啊连玉,俺现在真的后悔死了!俺以前干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弄下你一身的病,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哩!俺只求你原谅俺的过去,相信俺今后的为人,俺致死都不会再干那种蠢事了?俺也发誓不再管村里这些烂事了!”
    李连玉眼圈儿红红的,凄苦地说:“经过这场大病,俺在鬼门关上走了个来回,俺把啥都看透了。从前的那些破事儿俺全忘了。今后俺也不再去计较啥了。人活在世,草木一秋。争强好胜,不如让人一步。轰轰烈烈不如平平淡淡。你看那昂首山,迎着朝阳、沐着晚霞,千古不变;你看那滹沱河,水涨水落,永远流淌;再看看村里的一茬又一茬人们,生命实在是太短了。能熬过百年的能有几个?人生真如一场梦哩,眨眼间就消失了,变成一堆黄土了。早知如此,何苦明争暗斗、招惹是非,枉费心机,劳力伤神呢?”
    卜元掏心掏肺地说:“连玉啊,俺可没你心细、料事远啊。不过俺也看清了,讨好俺的人不一定是真心,诽谤俺的人不一定是恶意。要说管理村里的大事小情,俺的确不如高广、刘和他们有胆有识、深得人心。俺是真的不想干了。可俺又不忍心让金大浪、甄惠这些心术不正的人接替,真犯愁哩!”
    李连玉说:“抽空儿找镇领导谈谈吧,早点卸了担子,利利索索的过咱自己的小日子,让别人愁去吧!”
    卜元说:“走到这一步,俺真不甘心哩!”
    李连玉说:“别小家娘们儿似的。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孰好孰坏,让村里人们去评论吧!”
    曹觅牛总算把谷大夫请来了。谷大夫撩起上衣一看,卜元后背上有碗大一块红肿起来。谷莠说:“这个歪把子,真够狠的,撞成这样!不过,没伤着筋骨,只是皮外伤,敷些消肿的,吃些止疼消炎的,过两天就消散了。”
    是日晚上,吕耕田家里聚了一群人,他们为尚良初战告捷,喜气洋洋,推杯换盏。吕耕田说:“卜元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为了明天,干杯!”
    金大浪,甄惠、米颂、尚良、曹觅牛等同时举起酒杯:“为了明天,干杯!”
    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请客、送礼、走后门,搬到了前台,成了普遍现象。又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行贿受贿、卖官鬻爵、任人唯亲,成了公开的秘密。由此而衍生出很多光怪陆离、千奇百怪的官场丑闻,让人匪夷所思。权钱交易战胜了任人唯贤,肉欲横流挫败了唯才是用,卑鄙龌龊点亮了仕途绿灯。“二奶”这个字典里找不到的新名词“应运”而生了!
    社会应该向着光明前进,污垢应该被彻底清除!小老百姓期盼当官的清正廉洁,期盼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安居乐业,和睦共生。可腐败问题成了眼下各种媒体关注的焦点,群众上访成了一种时尚。吕耕田成了时代的冲浪者,成天游走于县府各个权威部门。卜元做梦都没想到他一手扶植起来的手下,会联合起来向他发难,置他于死地。纪检委的人明天就要进驻昂首村了,吕耕田为达目的,已经安排好一波又一波“演员”,导演出一场又一场“闹剧”,在等待着登台亮相。
    今天是清明节,年逾古稀的残疾军人何水清,像往常一样,来到烈士塔遗址上祭奠英灵,缅怀战友。只是今年的祭品有点寒酸:是用他仅有的五角钱换来的一沓冥币。他伸出干枯的、皱巴巴的、微微颤抖的双手,从攥着的火柴盒里抽出火柴梗儿,划拉了好一阵儿,才把冥纸点着。一阵旋风刮来,烧化的纸屑打着旋儿腾空而起,灰尘挂在他那苍白杂乱的眉毛、胡须上。两行清泪顺着他那张消瘦的、皱纹交错的脸颊流淌下来。他用手掌心,揉揉眼睛,抹去眼泪,破涕而笑了。嘴里喃喃着:“老伙计们!今天算是收下俺这份薄礼了?别嫌少,礼轻仁义重嘛!战友们呐,俺真想你们啊!俺常常做梦和你们在一个战壕里摸爬滚打哩!伙计们呐,俺的身子骨不行了,遇到天阴下雨,浑身上下那些伤疤钻心的疼啊!俺真的想闭上眼睛和你们汇合哩!战友们,要俺不?啥?不要!怎?嫌俺不够资格?别忘了,俺也是九死一生,才为你们活着见证革命胜利的那一天的啊!俺是比你们多享受了几十年人间烟火,要知道,这中间的苦辣酸甜实在难熬哩!现在有些事俺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党的政策好,这俺知道。可下边这些歪嘴和尚们把经念歪了,给先烈们用鲜血染过的红旗蒙上灰尘,俺实在是看不惯啊!常言‘人有一百个救命疙瘩’,俺已经用去九十九个了,谁知道最后一个疙瘩是活扣还是死扣?眼下一个个地痞流氓,成了俺的衣食父母,俺几天前就断顿了!俺活得真煎熬哩,俺想寻你们去呀!你们为啥不要俺?啥?让俺再等等?啥?邪不压正!会好起来的?唉!俺快八十了,等不及啊!……”好久好久,他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步履蹒跚地走了。
    何水清,生在大山里,长在大山里,标标准准的山里娃。从小就跟着父辈们给庄主看护森林,独居深山,于高山峡谷、清泉溪流、山禽走兽、结下不解之缘。在那多见石头少见人的自然环境里,攀爬绝壁、跳跃壕沟、采挖草药、扑打獐狍,练就一身生存本领。山再大、沟再深,也躲避不开国破家亡、战火纷飞、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混乱年代,父亲为民族解放事业献出了宝贵生命,母亲坚守我地下交通站,被日寇杀害。山里娃毅然投身革命队伍,在革命熔炉中得到了锤炼,经受了考验,凭着一颗红心,一身本领,跟着自己的队伍,转战南北,多次荣立战功。在解放战争中,因伤致残,离开大部队,带着残废证,光荣退伍,回到生他养他的老家昂首镇,被安排在当时的村公所大院,一来方便就近照顾他的生活,二来能为村公所跑个腿、传个话,他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大院里的清洁卫生、左邻右舍的捎书带信,他都乐意去做。历次运动,他都能现身说法,帮着村干部们办了不少有意义的事情。就这样默默无闻地过着简简单单的单身生活,从来不向村里人炫耀自己的光荣历史。
    大革命时期,薛弥关、苟成艮等村干部被拉下马,金大浪、吕耕田等造反派带着一群红卫兵小将,盘踞在大队部,发号施令。何水清被撵出了那个住久了的大院,和醉驴儿住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里。醉驴儿那位寡居的老娘,是个热心肠的女人,经常帮着何水清做饭洗衣服,招来很多闲言碎语。醉驴儿倒觉得这老汉和她娘很般配,就有意试探他娘:“娘,您看隔壁的何大爷怎样?俺看着挺合适!您要张不开嘴,俺给您牵个线搭个桥,张罗张罗去?俺没别的本事,到时候俺给你们放两挂鞭炮,庆贺庆贺!”气得他娘拿着扫帚追着打他:“你个放驴屁的畜生!有这样日脏你娘的儿子吗?看俺不撕烂你那张驴嘴!”
    醉驴儿说:“娘啊,俺是寻思着给你找个伴儿,不愿意拉倒,往后您的事俺不管了!”
    娘骂他:“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管好你自己吧!”
    一天何水清在大街上碰见金大浪拿一个乡下女子寻开心,一句一句教那女子唱当时一首流行歌曲:“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那女子被逼的脸红脖子粗地,跟着学唱,实在拿捏不住腔调。每唱错一句,金大浪就在她的屁股上打一巴掌。“娘的,没见过这么笨的娘们儿!大概睡觉连头迎上下都不懂吧!今儿个多会儿学会多会儿走,把你的屁股打烂了,看你会不会?”那女子哭丧着脸,眼泪巴巴地往下流。何水清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上前拉开那个可怜的女子,息事宁人地说:“大浪,算了吧,邻村上下的,何必呢!让人一步自己宽嘛!”
    金大浪鼻子一哼说:“谁解开裤裆了,冒出个你来!算球不长,算蛋不圆,你算个啥东西?敢来教训老子!怎的了?醉驴儿的娘,俺那位傻里吧唧的干姑姑,大概早就被你日蹋了吧?今儿个又想出头露面讨好这小娘们儿,你算打错算盘了!这可是四类分子的闺女,你想保护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