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亦鹏自从认识吕耕田、金大浪,没少享用昂首村的“土特产”。他为他们出过力,吃得心安理得,没感到丝毫愧疚。他认为这才算上下沟通、联络感情的必然途径。从私人感情上讲,他愿意帮他们一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枉他们孝敬自己一场。从大局上讲,眼下都这样,官官相护,当包公的都是坐冷板凳、被排挤的对象,他可不愿意当傻子。因而,他在工作队里表态:“基层干部们不容易哩!挨骂受气的,图啥哩?多吃多占一点点,也很正常嘛。也算是一种补偿吧!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几天后,任亦鹏真的把出售节育证之火扑灭了。有关的人都矢口否认有这么回事。因此,他成了昂首村人们尤其是告状的人们最不信赖的人。一群参与告状的村民不约而同地来到村委会,都想亲眼目睹一下工作组是怎样木匠斧子一面砍的。
任亦鹏对甄惠贪污一事也有微词:“数字不像人们说的三万多,仅仅一万八,本人已经退赔,应该从宽处理。”这更引起了公愤。李煌等不服,直接找何局,提出由他们直接参与重新查账的要求。李煌说:“何局长,俺敢打保票,甄惠贪污三万八不假,若有出入,俺以诬告罪去坐牢!”
话说到这份上,何局只好说:“好吧,俺就让你们心服口服一回!说吧,你们谁来参加?”
李煌说:“有俺和左晔两人就行了。”
甫唯清说:“很好。俺真需要本村知情者参与哩。这样做,既解除了群众的怀疑,又能把问题恰如其分地弄明白,省了多少麻烦事儿!”
任亦鹏在工作中养成了唯我独尊的官老爷气派,自己说了算,容不得别人怀疑他的判断,对于意见相左者,往往使出强词夺理的杀手锏,直到把对方辩驳的无话可说为止。他说:“哪个村里没花销?这么大个村子,花这么一点钱,算个啥问题?国家开运动会,花了那么多钱,追究谁去?办事要花钱,花钱难免手大,有啥好追究的?用你们庄户人的话说,听见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
李煌针锋相对地驳斥道:“你这话就说的没水平了!一万八和三万八能一样吗?俺真不知道你是真不识数还是假不识数?你到底懂不懂账务?俺真有怀疑哩!”
一番话说得任亦鹏理屈词穷,恼羞成怒,唰啦啦亮出手铐子喝道:“反了你们了!谁再敢靠前一步,先把谁铐起来!娘的,真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流氓无赖!”
傅金成被激怒了,他跨前一步,把双手伸出来说:“来吧,姓任的,有本事先把俺铐起来吧!你骂俺们是一群流氓无赖,俺看你才是真正的流氓无赖哩!可惜了党白抬举你一场,你是枉披了一张人皮啊!”
李煌、左晔等群情激奋,都伸出双手呐喊起来:“把俺们都铐起来吧!没见过你这样为民办事的,真能把事情颠倒过来,贪污腐败的有理了,上访举报的犯罪了,这是啥道理?你是不是吃喝他们吃喝得嘴歪了?”
任亦鹏像头被围困的野兽,大吼一声:“滚开!都滚开!!!”蹬翻办公桌子,冲了出去。
何局把桌子扶起来,大声说:“安静,安静!别吵,别吵!有话好好说!你们要相信工作队,一定能把昂首村这点事搞清楚的!夜深了,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按你们说的,来两个人继续查账。”
任亦鹏一气之下回了县城,闯进县长办公室,气呼呼地说:“这工作没法做了!你软了,他们蹬鼻子上脸。你硬了,他们说你袒护村干部。昂首村有几个无赖,竟然围攻工作队,要求参加查账,明显是不信任俺们。要是由着他们,那不反了天了?所以,俺要求领导们给做主,必要时采取强制手段,杀杀他们的嚣张气焰。”
牟县长大发雷霆:“这还了得!你回去告诉那些带头闹事的,再要扰乱工作队正常工作,越过底线,就要受到法律惩处!”
任亦鹍说:“亦鹏,俺就担心你这暴脾气压不住火哩!常言,‘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样火急爆脑的,很容易把事情搞砸了!何局那可是个有城府的人,你要跟人家多学着点!明天赶紧回去,你能把计划生育这一块儿闹清楚就不错了!”
何局接到通知,回县汇报工作。他在县常委会上,一针见血地指出:“昂首村账务确实有问题,那个会计的贪污数字远不止一万八,已经构成犯罪。而咱们有些同志说话荒腔走板,群众有情绪,都是正常现象。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从群众揭露出来的种种事实,不难看出某些问题在农村现阶段普遍存在,它的复杂性需要我们认真对待。”
牟县长问:“真有几个无赖围攻工作队吗?”
何局说:“这有点言过其实,即或有些争吵,那也得从两个方面分析,领导们常说‘换位思考’,一个问题,在某些人看来不算大事,但在群众心目中就是大事。尤其是农村账务混乱问题,村民要求账务公开,要求参与查账,要求把他们的血汗钱花在正道上,这本身无可厚非。这一方面说明他们还不完全信赖我们,另一方面也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没做到家,这样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在工作中,我们有些同志不够冷静,简单粗暴,动不动亮出手铐子威胁群众,这才引起公愤,激化了矛盾哩。”
牟县长又问:“那个会计到底贪污了多少?”
何局说:“正在查着,据群众反映,可能比原来那个数要多。”
牟县长慨叹道:“好好一个人,一旦有了贪念,就变得不择手段了!真够得着法办了!”
这几天,吕耕田的好友姚三采真是鸿运当头、艳福不浅。白天吃香的喝辣的,晚上有漂亮风骚的咪咪陪着玩儿,在温柔乡里自得其乐,兴叹不已:“别怪阿斗没志气,人生能有几回醉?俺这是前世有缘、今生有福,注定享乐快活哩!”
没曾想好景不长,一天晚上,他那个江东母狮子突然闯进老米店,正在和咪咪跳裸体舞的姚会计,一听到狮子吼声,吓得浑身筛糠,抱着衣裳从后窗跳出去,失魂落魄地仓皇逃生。再也没敢露面。
自从李煌、左晔参加查账小组,包袱很快被抖开了。甄惠贪污三点八万,证据确凿。甄惠成了一只死老虎,再也不敢胡搅蛮缠、装糊涂、哭鼻子了。何局正准备整理材料,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可任亦鹏鸡蛋里挑骨头,硬说所查账目“不在县里指定的抽查年限之内”。李煌大怒,把算盘往桌子上一扔,说:“任亦鹏,向人向不过理去!你说,哪点与事实不符?哪点超出了年限范围?难道一个人贪污了多少,还能说贪污的年限不对,不能算贪污吗?你这是哪门子理由?”
任亦鹏说:“俺只算县里规定那几年的,不服,你到县里请示去!球大个村子,想脱离县政府的管辖吗?”
李煌反问:“请问,卜元和甄惠都在同一年限之内,卜元没贪被你定成贪污,甄惠贪了,你却找理由否定,这究竟是为什么?你能给个合理的解释吗?”
任亦鹏又一次被问的理屈词穷了。于是火冒三丈,敲打着桌子连脏话都带出来了:“娘的,老虎下山受狗欺,凤凰落架不如鸡,你一个土坷垃,敢和俺瞪眼叫板,真他娘不知天高地厚!”
李煌一肚子火找到了发泄的机会,你任亦鹏敢出口伤人,别怪俺对你不客气,他冲到任亦鹏跟前,唾沫星子四溅,回骂道:“任亦鹏,你好歹算个国家干部,俺一直给你留面子,处处下下让着你,没想到你是个不识人敬的灰毛驴!张口就带十字儿骂人,要说骂人,俺真比你强!在账务问题上,你是个球也不懂的白痴!给你个毛球,你连个阴阳面儿都分不出来,还站在人伙里,狗戴帽子装人哩!你应该一碗水端平了才对哩,你这样一味地袒护甄惠,是何道理?”
就在此时,老米店老板娘闯进门来,她一进门就大声吆喝:“金大浪,你在哪儿钻着哩?那个姚会计跑得没影儿了,连饭钱带炕钱,还有俺们咪咪的卖身钱,两千多块,一个字儿都没给哩!他那个黄脸婆还打碎俺两块玻璃,砸碎俺两个温壶,这些损失,你们都得包赔!当时你们吕书记说得好听,怎现在没人管了呢?”
任亦鹏正在气头上,他把老板娘推到一边,声嘶力竭地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滚出去!”
老板娘可是见过世面的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她叫的更响亮了:“怎了?你们讲不讲理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公地道!俺不向你们要跑腿钱,就够便宜你们了!你们送去那个姓姚的,吃了、喝了、搂着俺们闺女睡了,那后生又整壮,一黑夜七八次吃软糕哩,不给钱,能说得过去吗?”
女老板口无遮拦,任亦鹏七窍生烟,正在难解难分之时,金大浪闻讯赶来。急忙把大吵大闹的老板娘拽出门外,说:“哎哟,老祖宗!瞧着点吧,你算把俺们打扮灰了!你知道那是谁吗?工作队的老任!你这不是往井里推俺们吗?俺保证三天后把钱给你送过去,行吗?”
“说话算话?”老板娘问。
“算话。您怎么连俺都不相信哩?”金大浪硬把老板娘推走了。
屋内的任亦鹏快要憋疯了,他大声呐喊着:“野蛮!愚蠢!无可救药!”
李煌幸灾乐祸地说:“真是现世报啊!老米店老板娘这一出戏唱的真漂亮!”
甫唯清叹道:“这昂首村的事情太复杂了!”
就在那天,何副局长接到通知:“马上回县参加会议。”
从此,何副局长再没有返回昂首镇,他的工作队队长一职,由任亦鹏代理。
就在县检察院决定对甄惠法办,把逮捕证交到张科长手里那晚上,甄惠失踪了。村里人们尤其是上访的人们有各种各样的怀疑、猜测。
吕耕田说:“大概是有急事请假出门了吧。”
金大浪说:“大概是到外地看病去了。”
李煌气愤地说:“这明显是有人通风报信,畏罪潜逃了。日他娘的,闹来闹去,老百姓多会儿也闹不过当权的,谁让人家手眼通天哩!这才是有眼的多会儿也打没眼的,被愚弄的多会儿也是咱老百姓啊!找谁说理去啊?”
举报者多次找工作队询问,任亦鹏闭门不答,吕耕田、金大浪狗仗人势,专找告状的谩骂:“日你娘们的,走着瞧,你们告老子犯罪,老子还告你们诬陷哩!”
金、吕两家人,在街上耀武扬威,寻衅闹事,任亦鹏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告状的为了身家性命,只好退避三舍。昂首镇仿佛被笼罩在黑沉沉的阴云下边。卜元他们不得不再次上访,想要找一块阳光明媚的地方,找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湾,真难呐!
甄惠跑了,村里炸了锅,矛盾在加深,事态在加剧。而田禾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办公室里,翘起二郎腿哼着小曲儿,品茗香茶,暗中窃笑。在这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中,田禾是最大的赢家。他不仅赢得吕耕田、金大浪送来的大把钞票,而且赢得他垂涎已久的美女的芳心。他为甄惠的仓皇出逃,设计了一条绝妙路线和脱罪妙计,赢得了宝贵时间。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十分惬意哩!“昂首村那些不安分的蠢货们,你们就在下边蹦跶吧,孙猴子再日能,也蹦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儿!”
回想起这一晚上的变化,可谓是惊心动魄,扭转乾坤,就在一瞬之间。稍纵即逝的良机,不是任何人都能把控的了得,这得感谢好友左一白透露给他的绝密消息:“逮捕证已经下达,甄惠将法网难逃”,事态严重,波及到自身安全,急中生智也好,狗急跳墙也罢,反正“美人计”算是用上了,现在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田禾心满意足地回味起那天晚上紧张刺激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