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估摸着刑部那边调查得差不多了,沈惜泽决定去刑部大牢一趟。
刑部的官员见他来,纷纷客气地打招呼,“沈少卿来找尚书大人吗?”
沈惜泽点点头,便有人领着他去陈立的办公点。
“陈大人近来可好?”
“哟,沈少卿,真是稀客呀!”见是沈惜泽来,陈立放下手中的卷宗迎了上去,随后又让人奉茶。
一杯热茶下肚,顿时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沈惜泽这才幽幽开口,“不知陈大人,这几日百香楼一案进展如何?”
陈立警觉,这案还没定呢,自然没有到大理寺复核的那一步,沈惜泽对刑部职责范围内的案件不多问,今日怎么反倒专程来刑部一趟,就是为了问他案件进展如何,但又想到他当下正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想必诸事都是得了陛下的授意,于是试探性问道,“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这案子本是刑部的,调查之事下官自然不好插手。只是前两日进宫述职时陛下偶然间问起,下官也不知从何说起,便来找陈大人喝喝茶,了解了解情况,也好在陛下问起的时候有话可说。”沈惜泽笑容淡淡,语气温润地说道,眼眸微垂,却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陈立自然知道都是些场面话,为官多载,想从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场面话中听出关键那还是比较容易的,听沈惜泽这么说,他便明了,将卷宗给沈惜泽看,沈惜泽也不推辞,接过来就翻阅。
陈立跟他讲述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卷宗上赫然写着青阳县丞伍嘉的女儿是在半年前出游的时候被人拐卖至百香楼的,伍嘉多次派人寻找未果。谁知道竟然被贩卖至上都。那女子被人下了药,受过伤,没有之前的记忆了。恰好崔澎在百香楼玩乐的时候就点了伍小姐,那崔澎有个特殊癖好,就是纵情声色的时候喜欢折磨女子,不到半死不罢休。伍小姐不愿意,想逃跑,谁知道就被崔澎抓了回去,后来那伍小姐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最后气绝在房内。老鸨看人死了便想报官,崔澎为了不让事情闹大便给了老鸨一笔银子封住她的嘴,而后老鸨便让人卷了席子趁黑运到城郊去扔了,后来就是被来上都的伍嘉发现,报了官......\"
沈惜泽皱了皱眉,“此案本是一桩普通的人命案,首先那老鸨拐卖人口便已经犯了重罪,还是朝廷命官的亲眷,更是罪加一等,其罪行自是有定夺。只不过如今闹到刑部,主要还是因为死者的身份是朝廷命官的亲眷,犯案者又是皇室亲眷。”
陈立赞同道,“按照东辽的律法,无故杀害朝廷命官及其亲眷者当判斩刑,以儆效尤。\"末了,又补充道,“崔澎是个无官无职的商贾,但要说起来,有惠妃娘娘的撑腰,他也不至于被判斩刑,最多也就是发配流放。只不过......”
“只不过这样的罪名恐怕惠妃娘娘和陛下那边也还是不会同意。如今崔澎是辽州崔氏的家主,辽州还得有他坐镇,若是将他发配,崔氏那里必定会乱成一锅粥。\"沈惜泽冷静地分析。
“所以啊,但若随随便便定个罪名,只怕是那伍嘉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早就派人去查过,伍嘉在青阳县做县丞这些年为官清廉,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深受青阳百姓爱戴,此案若是没判好,怕是也会闹得整个青阳县百姓会对朝廷心生怨言。\"陈立叹道。
沈惜泽思索片刻,之前进宫之时,穆述就多次提醒过他,这次必须将崔澎从此事中摘出来,必须要让他完完整整地回到辽州,沈惜泽知道穆述在意的不是崔澎的死活,而是崔氏如今在辽州的影响。但穆述又不愿意做一个臣子眼里的昏君,明面上他定是要秉公执法的,是以这个坏人,自然就是要有人替他做,而这个坏人就是他沈惜泽。呵......沈惜泽自嘲一笑,随后起身,向陈立道,“陈大人只管判案,最终的复审移交到大理寺,你这块烫手山芋便可以轻松地甩掉了。\"
陈立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这沈惜泽如此笃定,还真是得了陛下的授意,无论如何,只要这个麻烦能尽早结束,不要再继续纠缠下去,于是当即便道,“有大理寺撑着,那本官便放心了,你放心,本官定会尽早定案。\"
临走前,沈惜泽去了趟刑部大牢,看崔澎气定神闲地坐在牢里喝茶,他的房间和别的囚犯比起来那可真是好得多。见沈惜泽来,崔澎也没太意外,只是问了句,“沈少卿你来了。”
沈惜泽让人把牢房门打开,径直走了进去,“崔老板倒是会享受。”
“皆是沾了惠妃娘娘的光,她怕老夫在这里受委屈,才特意命人准备了一间上好的牢房,不仅宽敞、舒适,而且味道也好闻多了。\"崔澎一脸随和。
沈惜泽冷哼了一声,\"崔老板明明有惠妃娘娘这个靠山,却又为何把崔氏的镇家宝特意命人捎给在下做信物?这不多此一举?就算没有在下,崔老板也不见得会受苦。”沈惜泽说完就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不解地看着他。
崔澎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拿起案桌上的水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沈少卿该知道虽然崔某如今还能得些惠妃娘娘的庇佑,只不过这后妃的生存法则大家也都知道,圣眷在时她们便是尊贵,可是失宠之后就什么都不是,再者终究她是后妃,许多时候还管不到前朝。而我崔氏虽然在辽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可是与上都朝堂这些权贵世家大族相比就差远了。”
沈惜泽听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想借此机会拉拢他,崔氏在辽州虽是首屈一指的大户,可归根结底也只是个商贾,和京都这些官宦世家还是比不得的,他想借此机会为自己在朝廷为拉上关系,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成为辽州的商贾大户......“崔老板 就这么笃定在下会帮你这个忙?\"
崔澎也不恼,“不瞒沈少卿说,左右百香楼这桩案子就算真的是崔某的行径,我相信陛下也不会真的将我监斩或流放。所以崔某也只是借此赌上一赌,若沈少卿拒绝和崔某一道,那扳指自然也不会收,此事崔某就当没说过,也没什么损失。但意外的是沈少卿几日都不行将扳指归还,想来崔某的提议大人定是会考虑。\"
\"崔老板真是高瞻远瞩!\"沈惜泽似笑非笑地夸奖道。
\"那就承蒙沈少卿抬爱了。\"崔澎笑得很坦然。
沈惜泽拿出扳指问道,“崔老板这枚扳指年头看起来很久远了,少说也有五六十年,不过在下听说崔老板少年时曾是一个书生,并没有从事经商,这枚扳指比崔老板的年岁还大,可是有什么来历?”
崔澎看了一眼那枚扳指,眼神中闪过一丝隐晦不明的躲闪,而后随意道,“不过是崔某早年经商时在古董行上偶然淘得的,我见它做工精致、质量上乘,便想着留个纪念。以前这扳指上的字模糊得看不见了,所以我便磨掉了重新刻了崔氏的姓氏,至此这枚扳指便随着崔某走遍大江南北,做成了一桩桩生意,我觉着它吉利,便将它当做镇家之宝。”
沈惜泽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既然这枚扳指是崔老板的护身符,那还是物归原主才好。”说着沈惜泽将扳指扔给他。
崔澎伸手接住,随后将它收入怀中,\"既然沈少卿也不愿参与其中,那么崔某也不强求......”
“崔老板暂且在此委屈上几日吧。”沈惜泽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本以为沈惜泽将扳指还给他是拒绝的意思,但临走前的这句话显然是和他有交好的之意,如此一想,崔澎嘴角涌上一丝笑容......
夜晚,皇宫
上了一整日的课,之后又去朝凤殿用了晚膳,回到凌云殿又被几个一同进学的世家女拉着话了些家常。
待回到寝房的时候天色已晚,雪下得大了,白缇为沈惜辞解下斗篷,在门口将雪抖干净了才进屋,随衣端来早就准备好的热汤给她暖胃。
白缇和随衣是和其余世家女的婢女一同被安排在了凌云殿最偏的一排婢女房,待伺候完沈惜辞梳洗后,便扶她睡下,这才回去她们自己的住处。
沈惜辞准备就寝时,见窗户虚掩着,于是起身走过去想将窗子给关上,这样外面的寒风也不会再吹进来。回头却又看了看屋里烧着的炭盆,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空气不流通,随即便又将窗户稍微推开了些,让它透点气,这才放心地上了榻。
半夜,屋外寒风呼啸,屋内的炭火烧得正旺,暖意浓浓,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一沾枕头不消半盏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似乎梦到了有人在敲门,院子外面都是闹哄哄的,这个梦很真切,迷迷糊糊的沈惜辞翻了个身,突然听到门外有人聚集,闹哄哄的。
睡得正香,半夜三更到底是谁在打扰她的好觉?沈惜辞不耐烦地踢了踢被子,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正骂骂咧咧地准备去开门去看,可还没起身,就觉得手上一滴冰凉从床顶的方向落下来,她抬起手来看,是一滴猩红的血珠,沈惜辞顿时清醒了许多,立马从床上弹坐起来。
她不敢抬头看,这房顶上定是有不速之客,若此时抬头看见有人,怕是会被灭口,沈惜辞觉得心跳得厉害,她好想跑,可又不敢。
“沈三小姐,你醒了吗?”
“沈三小姐......”
屋外有人在喊,沈惜辞整理了下情绪,才假装镇定地应了两声,然后去开门。“这么晚了,可是发生何事了?”
“听说宫里闹刺客了,陛下正派人四处缉拿呢,现在侍卫正在搜查,我们赶紧起身,看你不在,怕你出事。”迟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惊惧。
“小姐,您没事就好。”白缇和随衣赶紧上前扶着她。
“你怎么了?”谢初桐见她脸色不太好看,略带疑惑地看她。
沈惜辞镇静道,“没什么,就听你们说刺客觉得有些害怕。”
侍卫见此便安慰道,“各位小姐不必惊慌,我等定会护你们安全。”
沈惜辞闻言脸色煞白,刺客?难道就是在她房里?沈惜辞此时很想喊快来她房间搜查,可是她又怕那刺客听到,能避开御林军独身闯入这高高的宫墙,想必刺客对宫中很是熟悉,而且武功一定在这些御林军之上,如果刺客侥幸逃脱,那会不会找自己报复?
沈惜辞的脑袋飞快地转动着,她想提醒侍卫赶紧进去把刺客捉住,但又不敢直接说,于是看着前来搜查的侍卫道,“要是真有刺客那可得搜仔细了,要是被刺客藏匿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逃了就麻烦大了,大人,你们可别查漏了地方。”
侍卫看她坦坦荡荡做出一副请进房搜查的架势便客气了几分,“如此,沈三小姐便失礼了。”说着侍卫推门而入,沈惜辞连忙退到了门边,一脸警惕地望着四周,人影也没看到一个,难道真的离开了?
侍卫扫视了一周,都没发现异常,正在此时,便有人来报,“禀大人,那刺客已经被捉住了,我们抓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服毒自尽。”
“走,去看看。”侍卫长一声令下,众侍卫浩浩荡荡地往外走。
众人听见刺客被捉住这才放下心来,各自回房休息。
沈惜辞看着侍卫们离开,松了口气,想着这御林军也不算吃干饭的,刺客总算被捉住了,自己可以睡个好觉了,于是嘱咐白缇和随衣,“行了,刺客都被抓住了,你们俩也赶紧回房休息吧,我也要继续睡了。”
白缇和随衣给她带上门,沈惜辞用力搓了搓受伤凝固的血渍,这次她不敢熄灭烛火,索性便让它燃着入睡。
可是刚躺倒床榻上,她便感觉到床榻一震,似乎是从正上方掉下来个什么东西,沈惜辞被吓了一跳,张口就要惊呼,不料却被捂住了嘴巴,一股血腥味冲入鼻尖,呛得她难受。既然刺客没走,那方才侍卫抓住的又是谁?她听别人说过一般一个身份比较重要的刺客在危机时刻是会有替身声东击西引来敌人来给刺客留下逃离的机会,那方才被抓住的难道就是他的替身?
她用力挣扎了两下,奈何对方手劲太大,自己怎么也挣脱不了。\"唔......唔唔......\"刺客去了又折返还是他根本没走?她这是要被杀人灭口了吗?她不甘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