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弘从刘彻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博士官衔,待诏宫门。
待诏就是等待诏见,皇帝有事儿喊你过来,没事就在那儿老实待着,跟宦官一样。
当然无论如何,公孙弘还是比一个宦官要高不少档次,皇帝找宦官是办杂事儿,找公孙弘们是为了咨询,境界就不一样。
公孙弘想从宫门出位,很不容易。通过求贤和自荐而来的四方人才,挤满了办公室,都在等待刘彻点名。
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皋…论才干,都不输于公孙弘,这是混下去的基本条件;论文采,公孙弘属于一般化,刘彻对文采漂亮的人很有好感;论年龄,全部比公孙弘年轻,谁都知道刘彻喜欢年轻人;论性别…这就别论了。公孙弘想在人精满地爬的首都求上位,太难为老人家了。
我们说老年人,总喜欢用一个很有厚度的词:睿智。其实就是老奸巨猾的另一个说法。公孙弘老而弥坚。
现在有个说法,关于男女情事的,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人称三不原则,主要是男人对女人。很混蛋很无聊的逻辑,但是被无数人奉为第九重神功。
公孙弘应该算深谙此道的人物,当然他三不的对象不是女人了。
非要把公孙弘往不主动上套,还是太牵强了。未央宫人才成堆,对皇帝不主动,几天就把你忘了。公孙弘对一个级别的同僚们,倒是很低调很谦逊,权且把这一项称为不主动吧。前边刚提到的那个九十岁的辕固,就不这样,他倚老卖老,毕竟那是在景皇帝座下混过的。
辕固对公孙弘说,小公孙啊,你做学问就好好做学问,知道吗?不要上边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曲学阿世)。他不只针对公孙弘,他对同一办公室所有人都这么说。结果就不用多想了,他被大家一起赶回老家种菜了。
辕固老先生对学术的态度值得尊敬,可惜时代变了,学术要为政治服务,免不了扭曲原生态。
不拒绝和不负责还是跟公孙弘的行事风格很搭的。刘彻派下来的任务,公孙弘从来都是全力以赴,态度不是一般的端正,最后公孙弘一般会得出一个以上的结论,依次摆给刘彻看,由刘彻决定采用哪一个。
公孙弘当然有自己的倾向,但是从来不坚持,刘彻说是哪一个,就哪一个。
当时刘彻正在对大西南(云贵一带)、沧海郡(辽东)进行大规模开发,史记和汉书都明言记载,这次开发对边民是一场灾难,对国家是一个负担,各方的压力非常大。刘彻让公孙弘去西南走一趟,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公孙弘回来后,强烈要求刘彻停止开发西南,因为这项大工程导致巴蜀老百姓的负担太重了。
刘彻不以为然,他开发西南和辽东为的是拓展领土,半途而废,总说不过去吧。公孙弘没有坚持,没有进行正谏歪谏活谏死谏,不同意就不同意吧。
公孙弘这种行事方式,刘彻是感觉很舒服的,这老头儿不错,会做事,还知道给我留面子。于是公孙弘升职了,一年时间,升为左内史。后来任御史大夫,最后至丞相。
公孙弘是一个划时代的人物,他当然不是靠上文刚说的那些小把戏划时代,这些充其量只是“术”,划时代需要“道”,后文详细说。
有人说公孙弘能以老朽身躯却在长安如火箭般窜升,和他当年的经历有关。公孙弘养了二十年猪,对猪的习性无比了解,刘彻的小名,叫刘彘,彘就是猪…
开玩笑开玩笑。再说刘彻根本就没叫过刘彘,那是后人妄言,前文提到过。
刘彻第13年,卫青荡平河套。主父偃上书,要求对河套地区进行开发。并且给出具体措施:在河套地区建一座城,朔方城,位置在黄河几字形左上角。
此议招致满朝反对之声,西南和辽东已经够国家受的了,再加上一个朔方,不想过了还是怎么着。公孙弘代表大家,上书刘彻,明言表示反对。
刘彻不怕这个,他抓来一个辩才出众的朱买臣,在朝会上和公孙弘辩论,论述开发河套,建设朔方的有利方面,一共说了十条,其实不只讲给公孙弘听,还讲给所有的反对派听。公孙弘老作风依旧,一条也没反驳,皇帝说什么就什么了,尽管他自己也有辩才,有无数软硬事实可以反驳。不过他老人家做事情有进有退,公孙弘说,看来是我眼光短浅,没有看到建设朔方城的长久益处,不过我有个请求,放弃对西南和沧海郡的开发,只建设朔方城。
刘彻倒是很干脆同意了。
虽然他此前不想承认,但是对西南和辽东沧海郡的开发陷入进退两难,已成了既定的事实,正好有公孙弘提供了一个大好台阶,西南和辽东的事情暂时被搁置。
刘彻想并吞八荒,西南和辽东自然不会被他放弃,后来又被重新拾起,当然这是多年后的事情了,讲到了再说。
刘彻(主父偃)要建朔方城的目的很明确:在帝国和匈奴边境上建立一个进攻匈奴的前沿基地。建一个分基地有多重要,不用多讲吧。
出车彭彭,旗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古老的诗篇杀气犹存,又为帝国的征途做了注脚。
卫青的大校尉苏建率十万人修建,耗费了惊人的人力物力后,朔方城平地崛起,回看中原,北望匈奴,孤悬于帝国边境。当年蒙恬在这里没有修完的长城,被苏建连成一片。
冬日风雪,春日黄沙,长河落日,大漠孤城,这里没有浪漫,只有一群男人。来自帝国中心长安的使者,翻过长城,越过黄河而至,表情冷峻的将军接过命令,士兵们穿上铠甲,跨上战马,厚重的朔方城门缓缓打开,低沉的马蹄声渐近再渐远,大军从视野中消失,他们去书写历史。
主父偃已经为刘彻出了一条安国大策,推恩诸侯;一条对付匈奴大策,建朔方城;还帮刘彻废阿娇,立卫子夫一事冲锋陷阵。
整个帝国近年最大的几个动作都跟主父偃有关,一年之内连升四级,官至中大夫,也在情理之中。冲着他过来的,除了钱,还有巨大的人气,门客上千,求他办事的就不用说了,主父偃刚刚就接到一封密信,从北方诸侯燕国发过来。
主父偃兀自见惯了人世百态,这封密信还是让他惊骇不已。信的内容是状告燕王刘定国,说他和父亲生前的女人乱搞男女关系,这种倒扒灰的事情也不稀罕;还有刘定国抢了自己的兄弟媳妇儿,这个嘛,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后面的内容着实惊人:刘定国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乱伦!
主父偃知道这封信的重量,他在考虑要不要报给刘彻。他敢吗?燕王可是他们刘家人,皇氏宗亲,刘邦堂弟刘泽的亲孙子,按辈儿排,刘彻要喊一声堂叔的。刘家人爆出这么大的丑闻,刘彻会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