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英的声音。
我拧了拧眉,再悄悄靠近两步。
林强的大嗓门也从里面传扬了出来:“你说这个法子,管用么?都半个月了,也没听见什么动静!我们每天都守在这里烟熏火燎的,我都烦了!
整天对着这个鬼东西念经有什么用,还不如我到省城去,提把菜刀,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她割喉解决掉!”
林英疾声厉色:“你有病啊!杀人犯法,你想吃牢饭吗?!”
林强不耐烦道:“那也好过现在的日子!吃牢饭好歹一天三餐有着落,现在在外面,我们连生存都是问题,有家不敢回,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吃喝拉撒全靠邻里乡亲接济。
你都不知道,昨天我去前头老张家要晚饭,那老张的脸,都铁青铁青的,给我两碗青菜面条,就像是我欠他钱,打发乞丐一样!
果然虎落平阳被犬欺!当年我家风光的时候,他见到我们脸皮都快笑掉了,那一开口,嘴里全是奉承话,去年,他为了给自己闺女说亲,上我们家,又是送水果,又是送苞米的,那副洋相,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可现在呢,翻脸就不认人了!
他全忘记去年是怎么舔着脸隔三差五往我家跑的!”
“还说呢,你去年要是真听他的,和人家张婷婷谈恋爱,咱们俩现在还至于无家可归,一天三顿都没着落吗?”
“呵,你开什么玩笑,你哥我就这么饥不择食?那张婷婷以前在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她们班班长谈恋爱,还和那男的睡过!鬼知道肚子里有没有揣过东西!
长得还一般,又胖又矮。我好歹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的高知识分子,娶她?那不是珍珠掉进了粪坑里!她那样貌,那身材,哪一点配得上我?!”
“你管人家长什么样,身材咋样,老张家经济条件也不错,他家就一个闺女,还是个单身汉,他年轻的时候可是在事业单位工作过,别看他平时低调,家里住的用的都一般,但说不准啊,手里还真有个几十万上百万,他攒了一辈子家底,等他死了,那钱不就全是你的了吗?”
“几十万一百万又不多!”
“听着是不多,在大城市没两年就挥霍完了。可现在咱们是在杨柳村!你别忘记了,咱爸妈就是靠着那一家的遗产,把咱们家捯饬的那么好的。
现在要是咱兄妹俩真还有几十万上百万,就是整天在家里躺着什么不干,在农村也有的是法子活一辈子!”
“一提到这个我就来气!那死丫头走了以后竟然把存折也给带走了!我记得咱爸妈那床下面,明明还有不少当年搜刮来的好东西,小时候我见过一次,还有块红色的石头,我想碰,咱妈不让,说是留给你做嫁妆的。
现在再想想,那块石头,像红宝石!要是现在还有,说不准能卖个好价钱。你说姑姑家,不就是个臭算命的吗,哪来这么殷实的家底?”
“这你可就错了!姑姑嫁的那个男人,可不是普通的算命先生,你忘记妈以前说过,碧落那个小贱人是阳差女吗?
那小贱人她家祖上十代都是阳差,听说,是专门给阴间阎罗王办事的使者。
虽然大家都不肯和他家沾亲带故,嫌晦气,可他家看事灵,方圆几百里的人遇上事了,普通先生解决不了,都会去找他家,而且他家看事价钱贵,一个月看一件事,收入都够咱爸妈辛苦一整年的了。
所以啊,那小贱人的爸妈有钱,家底殷实,很正常!”
“死丫头!我们落到现在这步田地,都是因为她!烧、继续烧!”
“对,要不是因为她,我爸妈不会死,我和哥哥你也不至于现在身无分文,像个乞丐一样没有尊严地活着!”
“你光说不顶用,你还没告诉我,这玩意儿到底灵不灵呢!”
“我觉得是灵的!只是那个小贱人比较邪门。大仙说了,这降头术很厉害的,不出一个月,那小贱人保准暴毙!”
“可是,我们以前办事不都是得用生辰八字?你现在拿一件小衣服过来晃晃晃,能行吗?”
“哎呀你别打岔,你不懂,降头术就是得用那个人的贴身衣物或者头发丝,指甲盖来施法!我好不容易才从卧室里翻出了一件她小时候穿的裹胸,大仙说了,这上面有她的人气,用这东西做法,快则十天,慢则一个月,必见效!”
降头……
我站在门外,心狠狠被揪了一下。
怪不得最近几天总是浑浑噩噩,昨天还直接七窍流血了。
我本以为又是那什么太昊鼎的锅,谁知道竟然是他们……
上清带我回来,的确是讨债的。
庙里的兄妹俩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怎么让我快点死。
我放慢了脚步。
缓缓走进了庙内。
平地忽起的一阵冷风扬得黄纸漫天飞舞。
那兄妹俩还跪坐在一起,不停地往火盆里丢黄纸与长香,破板凳上放着的那件小衣服早就血迹累累,脏得不像样……
一张张按着我模样轮廓剪的小黄纸人被她们怨恨地扔进了火焰里,两人俱是口中嘟囔,念念有词:“烧死你,赶紧死!丧门星,你害死我爸妈,迟早会害死我们!”
“把我们的钱吐出来,全都给我吐出来,小贱人!祝你下地狱,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我无声攥紧了双拳,望着他们的背影哽了哽:“原来表哥表姐,这么想让我死。”
话音一出,林英林强兄妹俩陡然脊上一僵,手里的小纸人瞬间全跌落进了火焰里……
“英子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咱们不会见鬼了吧!我怎么好像听见,那个死丫头的声了?”
“我也听见了……大白天不会见鬼吧!那小贱人不是在月城吗?离家这么远,她好不容易才脱离这个家,怎么可能再回来!会不会是、用这种邪门的法术时,就是会招来一些孤魂游鬼……”
“你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我感觉背后冷飕飕的,别往后看,别往后看啊!”
“鬼大哥大姐啊,你要是想杀人,你就去杀那个小贱人!你去掐死她,你只要帮我杀了她,我保证从今往后每天都给你烧纸烧香!”
两个没出息的男女跪在地上,害怕的身上发抖。
我听他们这样说,更加恼火了,快步走上去一脚踢在了林强那个败家子的后背上。
“我靠,谁踹我!”
林强身子往前一扑,差些摔进了烧黄纸的火盆子里。
双手按在了火堆里,烫得他顿时就吱哇乱叫了起来,“好烫好烫!谁啊、找死……”
陡然回头,看见是我,原本灼红的一张老脸霎时苍白如纸。
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瞧着我,他激动得说话都结巴了:“死、丫头,碧落你这个小贱人!真是你回来了!”
林英也心虚地扭过头,看见我的那刹那,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碧、碧落,你怎么回来了!”
我冷笑了一声,咬着牙说道:“我要是不回来,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死、死……”
林英脑子好使,不过片刻就清醒过来了,发现我没死,竟然还胆大了。狠狠扯了把那个没出息的林强,眼神凶戾地往我身上剜:
“没死呢!是人,人你怕什么!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们都没去找她呢,她反而自己送上门来了!”
“没死?是人不是鬼?”
林强也渐渐镇定了,如梦如醒地吞了两口口水,眼神直勾勾的望了我一阵,随即脑回路清奇的拍拍屁股爬起身,叫嚣道:
“不是鬼,那我怕什么?!呵呸!小贱人你竟然还有胆子回来!好,挺好,我正愁不能利落点解决你呢!”
说着,眼神还往旁边供桌底下的一根木棒槌上瞟。
我只觉得好笑,无奈讥讽道:“活人不怕,怕那什么死去的东西,还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问你呢!你怎么回来了?你又想回来干什么?上次你回来,害死了我爸妈,这次你还想怎么祸害我家?对了,钱呢!我爸妈的东西呢,你最好老老实实地把东西物归原主,不然我们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林英理直气壮地朝我伸手索要。
我气极反笑,“物归原主?到底谁才是这个原主?你们林家霸占我爸妈的遗产,吃着我死去父母的血汗钱这么多年,我没让你们还钱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你们哪来的脸,口口声声和我嚷物归原主!
你们自己扪心自问,那钱,姓林吗?!”
林英被我噎得拿不出话反驳,林强赶紧帮衬道:“谁能证明我家花的是你爸妈的钱!你爸妈留下多少遗产,有人清楚吗?”
我冷哼一声,笑道:“林强,你这么多年的书真是白读了!不如我们去银行,查查存折流水?”
“就算我们家花的是你爸妈的钱,那又怎么样,你别忘记了,我爸妈才是你的合法监护人,那些钱,不属于你,叫做抚养费,是我们家应得的!”
林英捶着心口理直气壮地冲我喊:“你有本事就去起诉,看谁给你证明那些钱不是花在你头上。碧落,你一出生就死爹死妈,我爸妈看你可怜才抚养你,你在我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不该给钱吗?!”
看着她这副不卑不亢的面孔,我忍不住的讽刺笑出声,“长见识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少废话!”林强满脸凶气地朝我吼:“今天你不但得把钱交出来,还得把你的小命也交出来!你害死了我爸妈,我爸妈前脚刚出事,你后脚就来抢我家的钱。碧落,我们兄妹俩这辈子都和你不共戴天!”
说完,一把抓过了供桌下的木棒槌,举起木棒槌就要朝我挥过来,“是你自己找上门的,可别怪我们,你去死吧——”
“你要干什么?”我反应过来转身就要逃,可胳膊却被林英先一步抓了住。
林英咧着嘴早有预谋地恶狠狠笑道:“干什么?当然是杀了你了!”
棒槌朝我头顶落下的那瞬间,我条件反射地抬起手一把抓住了那个凶器,“你们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们沦落到这个地步,怨不得任何人,全都是咎由自取,你爸妈,更是罪有应得!”
“事到如今还敢这么嚣张!”
林强咬牙切齿地想把棒槌往回收,胆大包天的口出狂言:“犯法?犯法又怎样!你以为我怕你这些威胁吗?更何况,这是在乡下农村,不是在你的大城市!
这附近荒无人烟的,我就是把你弄死,也没人会知道!把你弄死以后,我就将你的尸体埋在庙后面!你啊,等着做孤魂野鬼,永不超生吧!有这座庙镇着你,谅你死后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你有病!”
我忍不住地冲他嘶声大骂:“你们兄妹俩都是坐吃等死的败类!有手有脚难道不会用自己的双手,脚踏实地的去挣钱么!非要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占有不义之财!
属于你们的别人拿不走,不属于你们的,你就算把我弄死,那些钱,也到不了你们的手里!想要钱,想杀我,你们做梦去吧!”
“找死!”林英终究是恼羞成怒了,见她哥哥还在和我没完没了的拉扯,上来就一脚踹在了我的肚子上,用力过猛,生生把我踹摔在了火盆前,“我今天倒要看看,咱们之间,到底是谁在做梦!”
我倒在地上忍着身体的痛想再爬起来,可双臂刚一用力,被踹的小腹就猛一坠疼。
也就是反应迟钝的几秒钟,林英端起了地上的火盆子就要往我身上泼火苗,“你去死吧,烧死你——”
燃烧正旺的片片黄纸与纸人元宝顷刻纷纷扬扬的全部往我头上浇了下来。
我下意识的抬手挡住脑袋。
但,如意料中的情形一样,那些火苗并未能沾到我的衣服半分……
黄纸与飞扬的灰烬皆在离我还有三十公分的距离时,被一道法术定格在了半空。
林强瞧着这诡异的一幕,当场就被吓得双腿发抖了:“什、什么情况,不会真有鬼吧……鬼啊!”
林英手里的铁盆子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林强拽了把林英怂包道:“什么不可能!这死丫头向来邪门的很!你忘记小时候,你把她推水里,最后她却被水塘里一个水浪送回岸上了吗?
十岁那年,你和她抢玩具,用抽牛的鞭子抽她,结果你抽了她多少下,你自己身上裂开了多少道口子!她是阳差女,多少有点邪门在身上的!
普通的法子肯定治不了她,你不是说了降头术有用吗?她怎么还这么邪门,难道是对她不管用?!”
“好了你闭嘴!”林英不耐烦的甩开了林强,恶狠狠的剜了我一眼,随即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张黄符,胸有成竹的说:“还好,我们还有后手!大仙说了,烧了这张符,就能让她身上的降头术加速发作,我们想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
“有这好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林英白了林强一眼,“大仙还说了,这东西只能在要紧关头使用,不然后果自负。”
“咒别人能有啥后果……”
话不多说,林英借着庙里的香火点燃了手里的黄符。
我捂着肚子,撑起身体,半躺在地上,好奇的昂头看那张符文特殊的黄符。
降头术,这种邪术我也只在太爷爷的笔记上了解过……
上面说中了降头的人,行为会越变越古怪,大脑时常不清醒,高级一点的降头术还能操控中术者的行为,让他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做出许多有违本心的事情。
渐渐的,中术者会性情大变,脾性越发暴躁,不受控制的伤害身边亲近人。
七窍流血,时常昏厥,去医院无一例外都是检查不出来真正原因……
等到下降头的人想让他死时,他就会肠穿肚烂而亡。
因降头而死的人,尸体会迅速腐烂,臭味冲天,能在寒冬腊月招来一堆苍蝇蜈蚣……
他们还真是恨我入骨啊!选了这种方法来要我命。
随着黄符燃烧过半,我的意识也忽然模糊了。
我知道,是降头术起作用了。
“碧落,用这把刀,割断自己的脖子!”林英从怀里掏出了一把上了锈的水果刀,递给我。
我仅余的几分清醒意识告诉我,不能接刀……
可手还是不受控制的把刀接了下来,随即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还有这本事啊!你让她割脖子,她就割脖子!早说啊,我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别哔哔了!这也是降头术的一种作用,让她自己杀了自己,就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法术真好,下次教教我,你等会儿,我拿手机录个视频,证明一下她的确是自杀!”
王八蛋,他以为这降头术真是下着玩的么!
用十分的力量去给人下邪术,自己必要被反噬三分。
如果倒霉没能弄死被下术的人,那肠穿肚烂的就是他自个儿了!
“好了,保存好证据,我们很快就要替爸妈报仇了!爸,妈,你们的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林英已经迫不及待的激动欢呼了。
刀架在脖子上,手上正要猛用力……
一只微凉的修长玉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随后,轻轻将我手里的利器,取了下来……
神智也在他出现的那一刹,恢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