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不改色地顺势低头吹了吹茶盏中的热茶水,没有喝。
白衣姑娘见状,抬起一双水灵灵的眼眸,柔声柔语地询问:“娘娘,是茶不合胃口么?”
我道:“不是,太烫,我吹吹。”
白衣姑娘眉头微微舒展几分。
半晌,她又和我搭腔:“娘娘和君上的关系真好……听说娘娘和君上已经结婚快一年了,不知道娘娘现在,有没有……身孕?”
我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哦,上清说我们不急着要孩子。”
她低头莞尔一笑:“这样。娘娘您,是怎么和君上相识的?”
“我当初被人配阴婚,让厉鬼缠住了,我奶奶就在外面拦路请了位仙家过来和我结婚断阴亲,然后就认识了。”
“请仙家断阴亲?”她目露羡慕之色:“娘娘和君上的相识,好有戏剧感……”
我无聊地用食指摩挲着杯口,“嗯,我也觉得挺有戏剧感的,恰好我需要一个仙家保命,恰好我奶奶就找到了他……恰好,他又是我喜欢的那一款。”
“那娘娘你之前,不怕他么?”
我嗯了声,淡淡道:“怕,当然怕,怕他一口吃了我。”
白衣姑娘哽了哽,昂头看着我,满眼不解:“后来,又是如何不怕了的?”
“他对我好呗。”我风轻云淡地说:“他疼我,总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保护我。和我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天,我实在没理由再拒绝他……我的命都是他救的,就算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妖魔,我也认了。”
白衣姑娘无声地用手指绞紧了袖子,又过了良久,才强颜欢笑:“真好,君上总算是有人照顾了。
从前,都是霜微在君上身边侍奉,君上这人性子拗,还有些洁癖,不喜不干不净的人手近身侍奉,自从霜微到了神宫,搬到君上寝殿内在外间伺候,君上就……特别依赖霜微,君上喜欢喝霜微亲手冲泡的金银花茶,若是花茶假手于人,君上尝一口就能分辨出来。
君上的衣物,也是霜微亲手清洗的。夏日,君上批阅公文的时候,霜微就在君上身后给君上打扇子,冬日君上身子一凉,我就赶紧给他递上暖手的汤婆子。
我还会在君上的脚下为君上铺一层炭火脚垫,我会亲手给殿内三只暖炉里添满炭火,就算外面是数九寒天,殿内也依旧暖洋洋的。
君上总夸赞霜微心细如发,霜微以前其实并不是这么细心的,霜微只是觉得,君上值得……”
她刻意把话说得欲言又止暧昧不清,留了白,就等我胡思乱想了。
不错,都开始宣示主权了。
我斜觑了她一眼,觉得她这神采奕奕的模样,与当初常在上清身边侍奉的沈贵妃,如出一辙……
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以前真是辛苦你了。”
不就是茶言茶语么?
谁还不会呢!
我没脸没皮的突然亲近拉住她的手,目光真挚地向她道谢,“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上清就由我亲自照顾了,你也能退休,好好清闲的过完余生了。”
她僵住,一张娇媚的小脸有点发白,试图争取:“奴婢、霜微还能伺候君上的,霜微愿意和娘娘一起侍奉君上!”
我松开她,挥挥手大气道:“不不不,他很好伺候的,有我一个就足够了,不用麻烦外人。”
“娘娘您这是不要霜微了么……霜微的命是君上救的,霜微早就在心底发过誓,这辈子要为君上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她急红了一双水灵灵的美眸。
我皱眉:“你想报恩,当牛做马我不拦着,但是我可以帮你安排当牛做马的差事,成全你这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美德。
你总不能留在上清身边沏杯茶,洗件衣服,整理一下书房,做一碗清粥就算是当牛做马了吧!”
“我、我……”白衣姑娘一时被我怼得没话说,心虚的绞着袖子,眼眶泛红的问:“那、娘娘想让霜微做什么?”
我思纣了一阵,道:“我也不了解上清在外面有什么差事可以让你做,既然你以前是在人间为上清守神庙的,那不如以后,你继续做这件事,我相信霜微小姐姐你在这方面上已经有经验了。”
她听了这话,霎时眼中一湿,扑通跪了下来,委屈柔弱地声声哀泣请求:“娘娘,求你别让我回去了,那个虎仙会弄死我的……
娘娘,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伺候你吧,霜微保证会好好侍奉娘娘的!娘娘若是介怀霜微之前与君上亲近,霜微从今天开始,一定离君上远远的!
娘娘,你逼我回去,是要把霜微往死里逼啊娘娘!”
“我让你去守神庙,又不是让你去守原来的神庙。”
我稍稍俯身,冷冷盯着她,语气依旧轻浅平淡:“我听说,上清在人间的庙宇数不胜数,要不然你自己挑一个?换一处神庙也是守,也能报恩,还能摆脱那个虎仙的纠缠。”
“你、”
她万万没想到我会拿这招对付她,身子一软瘫坐在地,苍白的小脸蛋阵阵发青。
愣了一阵,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就嚎啕大哭,嘶声求饶:“娘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给君上熬粥了!
娘娘你要是生气,就再打我两下,我以后再也不敢接近君上了,娘娘,我求你别把我扔过去喂老虎,娘娘,奴婢真的怕老虎……”
哭的肝肠寸断,嗓音抽搐,双肩止不住的颤抖,薄瘦的小身板摇摇欲坠,似再来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晕过去——
这演技,真是足够以假乱真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对,必有上清!
我再抬头看门口,还真就见到上清一袭墨青色龙袍,刚从外面归来,正风尘仆仆地往屋里赶。
我就知道,这丫的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整个一戏精!
抱着我腿的白衣姑娘还楚楚可怜地匍匐在我裙下,听见上清的脚步声愈发靠近,哭得也更是卖力:
“娘娘,你要是生气,就再打奴婢两巴掌,奴婢受得住,只要娘娘你能消气,让奴婢怎样做都行!”
这个再字,用得好。
她的确很擅长,潜移默化地引导别人的思维……
我是真懒得再配合她演戏,嫌弃地用手推了推她,奈何她搂太紧,我根本推不开。
于是,我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及时回来看好戏的上清了。
上清进门后,只淡淡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撒泼的白衣姑娘,对上我忍无可忍的眼神,大步流星地径直迈过来。
“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上清压沉声呵斥了句。
白衣姑娘再顺理成章地昂头,见到上清衣影的那一刻,露出早就酝酿好的惊讶表情,麻溜地撒开我那条饱受折磨的腿,瑟缩着往后退了退,弱小的跪在一边,活脱脱一只无辜胆小且受伤的小白兔。
我静静看着她这番成熟逼真的演技,要不是害怕破坏好不容易攒出来的特殊怪异氛围,我真想给她来一阵排山倒海的鼓掌!
下次一定要拉那罗来一起欣赏,她要是混演艺圈,那罗都得给她作配好不好!
“娘子,本座回来了。你不打算,抱一下?”上清旁若无人地朝我一本正经张开怀抱。
我真是,拿他没办法。
尊重一下优秀演员好不好?
“抱抱抱!”我很配合地站起身,扑进他怀里抱住他,气死她人不偿命地搂着上清腰身闷头撒娇:“你办完事啦?半天不见你,我无聊死了,还是你在家比较好,可以陪我赏花聊八卦。”
“办完了,此行有些收获,但还需回来再研究。不过本座暂时不用再出门了,可以继续留在家里,好好陪着娘子。”
他攥紧我的肩膀,银眸盛满爱意:“等着急了?你啊,若是没有本座,该怎么独立生活。”
“我为什么要独立生活?”我没良心地用指尖在他腰后时轻时重的画圈圈,“我以前就挺独立的,一个人在大城市生活,可勤奋了,努力工作,努力赚钱,早就适应了独来独往,有事自己解决的生活状态。
明明是你的出现才让我变得对你无比依赖,越来越受不了孤单寂寞了好不好?你自己帮我惯出的臭毛病,还能怪我吗?”
“行行行,自然是不怪你的。”
他拢紧我的肩,挑眉好笑道:“这怎么能算是臭毛病呢?明明是个好习惯。落儿,为了能让你一时一刻都离不开本座,本座可是在前期花费了不少心思!
本座好不容易才将你养的小鸟依人,自然不可能再让你变回当初那生人勿近的模样。如今的娘子,本座甚是满意。”
他柔柔说完……
跪坐在一边地上的白衣姑娘浅浅抽泣了两声,刷了个存在感。
我只当做没听见,靠在他怀里开心说:“你知道就好!”揉揉有些瘪的肚子:“中午大黑做了海鲜,应该再过半个小时就能吃上。”
“本座给你带了仙果,你尝尝。”他将一枚红彤彤、樱桃大小的小果子塞进了我嘴里。
我一嚼,汁水爆了一嘴。
“好甜!”
“神宫后院结的,等你过去了,这些果子都是你的,多吃能明目增智。”
“我觉得我已经够聪明了,不用补脑了……”
“对我们未来的孩子好。”
“……行吧,那你还有没有了?”
我伸手再找他要。
跪在我脚边的白衣姑娘揉揉膝盖,含泪痛苦地嘶了一声……
我下意识扭头往她那看去,见她跪坐在地上一脸病弱的愁容……嗯,挺可怜她的。
她真有点撞见鬼了。
千算万算,万事俱备,却偏偏算漏了上清是个不按套路来的男人。
进门,没问她跪着的原因,更没给她发挥的机会。
一点儿也不担心她。
哎,这冷板凳不好坐吧!
上清被她一声娇柔的呻吟给打断了要说的话,静了静,压冷嗓音道:“行了,你可以退下了。”
她呆住,错愕昂头,一时满眼都充满了疑惑。
我也不可思议的看向上清。
还真是问都不问啊!
索性白衣姑娘反应的快,扶着膝盖弱弱起身,带伤向上清屈膝行了个礼,“是,君上。”
一边回话,一边还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摔着。
上清拍拍我的背,面不改色的续道:“以后,莫要在本座娘子面前哭哭啼啼的,本座娘子喜欢清净。”
她脸一僵,如遭雷劈。
但,她是懂得抓机会的,借着上清提出的话头直接泪盈盈的说了下去:“奴婢、奴婢记住了……
奴婢方才不是故意冒犯娘娘的,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是怎么惹着娘娘了,娘娘似乎很不喜欢奴婢,娘娘不许奴婢跟在君上身边,还要、把奴婢丢回神庙喂老虎。
君上,奴婢此次前来只是想报恩,娘娘这般不喜欢奴婢,奴婢也不自讨没趣了,奴婢可以走……”
软弱无力的语气,说得好似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再配上这副泪眼朦胧、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样,若不是她对付的人是我,恐怕连我都要被她这个清纯外表给迷惑了。
“我什么时候要丢你……”我气不过,正要同她当面对质,上清搭在我腰上的手臂却猛一收,无声打断了我。
我不理解的昂头瞧他。
未料,他的确不吃矫揉造作、诬陷诽谤这一套,揽着我慢吞吞的说道:“你不知怎么惹到本座娘子,是你自己愚钝。
你惹本座娘子不开心,便是错,本座娘子即便将你丢回神庙喂老虎,也不过分。你若真想走,随时可离开。
本座说过,你原就并非鳞宸宫的人,不算是本座的侍女,你一直都是自由身,你想走,无需向本座禀报。”
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的霜微顿时整个人都懵了……清明的眸子内像有力量涌动,金光绽开……
“她……”我轻声,上清则暗暗捏了捏我的腰肢,佯作什么都未察觉到。
果然,几秒钟后,那先时还在致力于装柔弱卖惨的姑娘突然直起脊背态度强硬了起来:“可是,受委屈的明明是我啊!君上你竟然为了她,都不挽留我一下!”
姑娘眼角湿润,目光阴恻森冷,紧咬牙关,额角青筋条条清晰,死死盯着我,恨不能用眼神在我身上凿出个洞来……
上清威仪压制:“霜微,你放肆了!”
“君上,难道我还不如这个处处拖累你的妖孽么?!”她眼含血丝,紧攥双手绷直身躯,恼的发狂。
“霜微。”上清凝视着疯癫的她,极为冷静的缓缓启唇:“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座明媒正娶,天命注定的妻子相比?看来,本座当年同你说的话,你全忘记了。
要不要本座提醒你,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本座容忍你在身边侍奉的条件是什么!”
“君上……”
我不想听她没完没了的纠缠,既然她想和我硬刚,那我就成全她,和她过过招。
伸手端起旁边半凉的茶水,我把茶递给了上清:“累了吧,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上清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刚接过,那姑娘就做贼心虚的猛扑过来,一袖子打翻了上清手里的茶——
茶盏落地,茶水流了上清一手。
“你做什么?”上清十分镇定的瞥了眼手背上的茶水,沉声质问。
白衣姑娘眼底的金色渐渐褪散,身子发着抖,猛咽两口口水,又恢复了怯懦柔弱的模样,“我、我……茶、茶水已经凉了,奴婢、再去给君上换一盏。”
磕磕巴巴的解释完,转身就魂不守舍的逃之夭夭了……
此情此景,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霜微有问题,茶水有问题。
上清抬手,嗅了嗅手背上残留的茶渍。
我轻叹,坦言拆穿真相:“是绝子汤。”
上清眉心陡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