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有三,为首的是一个略矮、壮硕的中年男子,眉骨奇高,发色带棕,略卷,虽着大琥服饰,可也能看出并不是大琥人,他身后跟了两个较年轻的男子,比大琥一般成年男子更为高壮。
三人身高差距,宛如两座大山间夹了一个小山坡。
这人正是大扈的六王爷,名曰托木尔阿扎。
说起来这也是个人物,年轻时因又矮又瘦不得大扈皇帝喜欢,可博学多才,自学大琥文化和语言,骑马射箭样样第一,不输其他皇子。
想当年大琥与大扈在丘陵平之战,大扈一开始抢占先机,也是因为这位托木尔阿扎领兵,打得大琥节节败退,直到凌勇将军出马,加之大扈内部分裂,大扈皇帝听信谗言,连下十道赦令强制他回宫。
最后大扈惨败,若当初他仍在战场,大琥能否取得胜利还两说呢
可惜他还是不得大扈皇帝认可,并把皇位传给了去世四皇子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侄子,今年只有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宗吉太阿扎。
受了半辈子气的托木尔实在坐不住了,当收到安子堂消息时,决定来会一会他。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托木尔未曾料到,安子堂竟然这么年轻,看上去只比他那个糟心的侄子大几岁而已。
入座后,两人相对而坐,桌上正有冒着热气的茶水,可身为晚辈的安子堂端坐着,并未给他倒茶。
他直指大扈窘况,“大扈天气严峻,若六王爷需要物资食材药材,安某可提供些,但也不多,见谅了。”
安子堂不说客套话,点明大扈当下困境,但给的帮助又少得可怜,托木尔自是不满,可他也不是毛头小子,谈判第一要义就是要稳。
他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先闻后饮,感叹,“好茶,你们大琥的东西,什么都很好,我们大扈百姓却在寒风中发抖,物资我确实需要,但我要的是很多,很多很多,一点不够的。”
这话说得刁钻,天灾谁也不想,无法应对也是你们大扈的事,别人给物资还嫌少,胃口不小,野心甚大。
安子堂怎么会听不出托木尔说这话的意思,他笑笑,“一颗米,一片布都是大琥百姓辛勤劳作得到的,百姓们信任我,我也不能慷他们之慨,我们大琥人有句话,救急不救穷,不知六王爷是否听过?”
托木尔脸沉了下来。
安子堂温和笑笑,继续道,“没这场风雪,大扈也处在风雨飘摇中,百姓正在受难,您的侄子,大扈小皇帝却还不停消耗人力、物力搜罗什么雪山神女,这可不是提供物资就能解决的问题。”
托木尔身后一小眼睛壮汉听他戳中大扈痛处,怒火冒起,抬手指着安子堂鼻子,用不太流利的大琥话骂他,“大胆,我们大扈怎么样,用不着你来说。你个还没配种的牛犊子!”
大扈人一般把毛头小子称为没配种的牛犊子,意思是毛没长齐,无法堪当大任。
如此放肆,托木尔却不阻拦,略扬眉,就这么看着他。
安子堂也不废话,眸光暗闪,手腕一动,薄胎瓷茶杯顿时被他甩出,宛如打水漂般快速打在那小眼睛壮汉正张着的嘴上。
瓷杯与牙齿相撞,碎裂,撞出一口血,登时流了一地。
“既然六王爷不会教下人,安某人便替你教训。”安子堂笑得从容,眉眼间却尽是锋芒。
托木尔眸光一暗,意外这个小牛犊子比狼崽子都凶狠,年纪虽轻,胆识过人,脾气还不小。
那小眼睛壮汉怎会罢休,正要上前动粗了,托木尔厉声用大扈话斥责他,叽里呱啦的,蓝多听不懂,但他警惕盯着对方,手也放在刀柄上。
没一会儿,那小眼睛壮汉听懂了托木尔的话,咬紧牙齿,开始自己抽自己嘴巴子。
“啪啪啪”连带抽了十几巴,仍没有停下的意思。
托木尔道,“安大人大人有大量,见谅。”
安子堂轻轻一笑,示意可以停下了,托木尔抬手,那小眼睛壮汉终于停下,此刻他的脸已肿得跟个猪头一样了。
自打了照面,两人一直没谈正事,安子堂心中清楚,这托木尔一直试图给他下马威,都什么时候,还在摆谱,一向务实的他感到无奈,不免有些分神,想着,她如今正在做什么呢?
是和顾枫在一起吗?
不知有没有打开他给的锦囊呢,若是打开看了,是会笑他肉麻呢,还是会跟他一样呢?
仿若心有灵犀似的,此刻的李昭昭也想起他。
“要是听他的,再坚持下,不出琥京城就好了。”她心里这么想着,按了按藏在胸口最里层那个锦囊,身不由己跟着顾枫来到一个破庙避雨。
雨实在太大了,两人被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顾枫见天色暗了,暴雨如注,漫无目的逃亡也不是个办法。
好不容易寻到处落脚地,顾枫觑她若有所思,以为她还在担心大扈人追击,“放心,他们暂时找不到我们,雨大,能冲刷马蹄痕迹,但我一路做了记号,禁卫军会寻过来。”
李昭昭疑惑,“你行踪怎么会泄露。”
顾枫,“孤怎会知道。”
李昭昭,“谁想杀你?”
顾枫,“孤也想知道。”
李昭昭白眼,“那你知道什么?”
顾枫,“孤知道,孤饿了。”
李昭昭撇开脑袋,“您别看我,我没本事在这荒郊野外弄东西给您吃,饿一顿也饿不死,您呐,就忍忍吧。”
顾枫蓦地笑了,也不跟她打嘴仗了,自己动手开始生火,烤衣衫,又寻了根尖利树枝,行至庙旁的一个小池塘。
雨噼里啪啦砸在水面上,砸出一个个“小酒窝”,浮叶漂浮着,鱼儿们也都躲在水底打瞌睡,动都懒得动,殊不知下一瞬鱼生就终结了。
李昭昭眼瞅着顾枫居然插了条鱼上来,暗自嘀咕,“他不是皇子么,野外生存本事怎么比她强?”
愣神片刻,顾枫径直走过来,李昭昭以为他又要对她“耍流氓”了,正欲后退做防御姿态,但他只大手一挥,从她头上取下发簪。
女子发簪尾部尖利异常,正好可以刺破鱼肚,掏出苦胆,再用树枝一穿,架火上一烤,活齐了。
就等着鱼熟可以吃了。
李昭昭想着有东西吃,也不计较他拿她发簪去戳鱼肚皮了。
鱼渐渐散发香气,顾枫一边转动,一边散开头发,他发尾尤带雨珠,洇湿了后背。
火光旁的他,跳动烛火让他眉眼更显深邃神秘,又着暗青色袖衣,浑身略带湿气,有一种危险阴暗又诡异的美。
这让李昭昭想起在绿悠县时,每每下完春雨,树枝上就会出现一条暗青色三角头黑腹蛇,总是状似随意搭在绿荫间,幽幽吐着蛇信,趁人不备,快如闪电咬你一口,人还未反应过来,就毒发身亡了。
和他真像,这蛇和顾枫必是拜把子的兄弟。
顾枫冷然出声,“看着孤做什么?”
李昭昭被抓包,“哪有,我....我看鱼熟了没有。”
他轻笑,拿起鱼查看,一翻,“是熟了。”说着,自顾自张嘴就吃上了,李昭昭可不想吃他口水,“嗳,你分我点再吃啊~”
她也是饿急了,正要伸手去抢,顾枫身子一侧,差点让她扑火堆里去,一点不怜香惜玉。
他又把她之前的话还给她,“饿一顿也饿不死,你啊,就忍忍吧。”
怎么会有心眼这么小的男人!李昭昭气得要死,肚子饿得咕咕叫,不管不顾扑到他背上,欲从高处抢食。
李昭昭行为颇为孩子气,浑然忘了她早已是个成年女子,身上又被雨水淋湿,衣衫勾勒曲线,自带的两只“小兔子”紧紧贴在顾枫背上,一会有移动到他肩上,再又移到他脖颈处。
软绵绵,热乎乎,弹来弹去。
吃鱼的手和嘴都停住了,顾枫察觉自己心火都烧起来,背脊变得僵硬,李昭昭趁他愣神,抢过烤鱼,“您吃不完了吧,我勉强帮您吃吃。”
正为抢到半条鱼的她,美滋滋啃起来,却没注意顾枫怔怔凝视她。
雨夜、破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好像不发生点什么事,都对不起这气氛了。
她离火堆较远,衣衫烤得一半湿一半润的,没了发簪固定发髻,长发及腰,更显妖娆曲线。
感受他炙热目光,她以为他还惦记着那半条鱼,“您看着我做什么,都快吃完了,要不您再去叉一条?”
顾枫不说话。
李昭昭回首,却见他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浓郁得化不开,越发像那条暗青色三角黑腹蛇。
骤然间,她背心发冷,毛骨悚然,鼻间又闻到那股杏仁味儿,她忍不住道,“原来那股杏仁味真是你身上散发的。”
这话让顾枫瞬间从头冷到尾,最深的秘密似要被她洞穿,他眼底血腥溢出,李昭昭仿佛毒蛇缠身,不敢动弹。
正当两人对峙,庙外响起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大扈人叽里呱啦的说话声。
不好!这些大扈人居然找到了他们?!
眼下两人手无寸铁,又疲惫不堪,无法硬碰硬,可这破庙并无藏身之地,连那泥胎佛都只剩半边了。
佛不渡人,只得自救了。
顾枫眸中闪烁,一脚拂散火堆,拉起李昭昭就翻窗而出,正好落入池塘之中,幸好雨声势大,掩盖两人跌入池中声响。
刚隐匿好,那群大扈人就走了进来,一边拧着打湿衣袍,一边抱怨着,“雨真大,这鬼天气。”
有人看到那堆余烟未尽的火堆,“嗯?此处仍有温度,方才应有人在。”
“估计走了吧。”
“这么大雨往哪去?”
“谁知道,说不定是女鬼见我们几个老爷们阳气重,给吓跑了,哈哈哈。”
另一个声音粗嘎之人叹道,“别说女鬼了,女人都没见着几个,上哪给可汗找雪山神女啊?”
这些人说的是大扈话,顾枫学过,能听懂,但可苦了李昭昭,她本就水性不好,为了不溺水,只得挂在他身上,侧耳听得庙内叽叽哇哇的。
她双手环住顾枫脖子,雨水淋得睁不开眼,“他们...是来抓我们的吗?”
顾枫左手环住她腰,一手滑到岸边一处水草旁,为了听得更清楚,“不是,这群人好像不是大扈难民,他们在找雪山神女。”
什么玩意?
李昭昭被冷得手脚僵硬,脑子里根本无法思考,一时脱力,滑入水中半截,惊得她高呼出声。
庙内有人听见响动,“谁?!”
这些大扈人互相对视一眼,疾步走向窗边往下一探,却见水面仍是被雨滴溅得坑坑洼洼,两岸边泛着波纹,除了浮萍,没见人影儿。
殊不知,浮萍之下,顾枫正憋气潜伏,李昭昭更是好不到哪里去,两颊鼓起,可也缓解不了憋气痛苦。
她拼命冲顾枫摇头,示意自己快不行了,手指往上指,不得不露头呼吸。
可顾枫死拽着她,也不住摇头,手比划着,一冒头,两人必被活捉。
捉就捉吧,总比现在溺死强,李昭昭感到肺快要炸了,指甲掐他,正要浮出水面,顾枫在水下仍强势搂过她,下一秒,以唇渡气。
吻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