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天,城里都在说女真派人来说和了,这次战线主要在陵州,是因为女真的王都在离陵州比较近的地方,所以议和自然选在陵州。
卫时羡这阵子自然越来越忙,既要迎接京城派来的使臣,又要等着接待女真使者。
卫宅厨房里仍然如往常一般过日。只是林师傅见将军少有回来的,就请了两天的假,说回家看看。林师傅家在隔壁的褚州城外,与陵州相邻的地方,倒也不算太远,家里虽然没什么人了,他也没娶妻,但总要回家祭拜父母的。
林师傅不在的时候,两个学徒的气焰被压下去不少,还在萧湘做饭的时候跑去给她烧火,惹得李婆子不住地骂他们。
这天夜里又是萧湘和孙娇值夜,快到亥时,两人都挨着灶台打瞌睡了,王全突然过来,惊醒了两人。
王全问:“林师傅回来了吗?”
萧湘说没有。
王全皱了皱眉,看了看萧湘,想了想,道:“将军带了位客人回来要吃酒,你做几个菜吧。”复而又叮嘱两句:“将军口重,辣点也无妨,来的客是京城人,你快些做。”说罢就走了。
孙娇激动地跳起来,拉着萧湘的手,道:“林师傅不在,你可算有机会了,我这就去给小灶生火,你想想做什么。”
萧湘原本有些紧张,又被孙娇逗笑了。想了想,就有主意了。
凉菜倒是简单,午间庄上送来的新鲜蔬菜在这初春十分难得,拌一拌就可以了。至于热菜,既然将军口重又能吃辣,烧个豆腐和葱爆羊肉,再炒个鸡做主菜,十分下酒。
柴鸡去掉鸡脚鸡头鸡尖,利落地将整鸡分成两半,再去掉内脏淋巴翅尖,然后切成小块,加上调料和淀粉腌制,再封点油
锅里烧油,油温六成的时候,将鸡肉下锅,再复炸两次,炸出的鸡肉色泽金黄外焦里嫩。
锅里留点底油,姜蒜煎香,再放上花椒和辣椒,出香后把花椒捡出来,放上豆瓣辣酱和一点糖,然后放鸡块翻炒,翻炒上色后,放一点配菜,也就是泡发的蘑菇和木耳,然后再放点黄酒和酱油,最后放点香葱,出锅后撒点芝麻。
孙娇蹲在灶旁,没闻过这么霸道的香气,直咽口水。萧湘被逗笑,从留出的一小碗中夹了一块喂给她吃,孙娇先是被烫到,抽了两口气,才嚼了两口就被辣到,孙娇一边抽气一边嚼,好不容易才咽下,觉得嘴巴里有些痛,又极爽,回味了一下,说:“萧湘,你这菜可真霸道,又辣又叫人还想吃的。”
其实萧湘放的辣椒并不多,只是北疆人少有这么吃辣的。不过见孙娇能接受,想来那位客人应该也能一试。
再是炒葱爆羊肉,这道菜十分简单,选带点肥的羊腿肉,切成片,姜末蒜末放水泡一泡,更出味,起锅烧油,放上姜末后倒入肉片,翻炒后在锅边烹醋,倒点酱油调色,加入一部分蒜末,这时候出了点汤,萧湘叫孙娇把火烧的再大点,然后放入葱和剩下的蒜,最后调味,再点些醋和香油,就出锅了。
最后是烧豆腐,是萧湘的拿手菜。刚刚炸鸡块时将豆腐一块儿炸了,蒜末青椒丁和带肥肉的肉丁炒香后放入炸过的豆腐,用调料拌淀粉调个酱汁,倒进去焖煮就好。
趁这功夫再煮个汤。猴头蘑和松蘑煎香,加热水,煮开后放点盐和泡好的冬笋干,最后再加点菜叶,就是道解腻的菌菇青菜汤。
卫时羡那边的饭菜一向是厨房送去的,所以萧湘和孙娇两人把菜收进饭盒后,拎着出去了。
萧湘除了厨房和自己的住处之外,很少在宅子里走动,当然也不知道卫时羡住在哪。跟着孙娇走了一圈,发现宅子到了晚上很少点灯,想来也是,宅子里主人少,卫时羡又时常不在,自然大家都去休息了。
到了卫时羡住的院子,两个小厮接过她们手里的食盒之后,两人就回了厨房,王全交代不必特意候着,所以等到子时她们就回去了。
卫时羡带来的客人是跟着京城钦差一块儿到任的新任陵州知府,也是卫时羡的旧友,叫做陈巩。
陈巩一到陵州就被卫时羡拉着交接公务。原来陵州的知府也死在战事中,下头的官员不敢顶大头,陵州一应政务都要请卫时羡拿主意,叫他十分头疼。陈巩一来,卫时羡连饭都顾不上吃,当着钦差的面把陵州政务交代清楚。这种急着撇清关系的样子,陈巩虽然理解,却也恨得牙痒痒,大晚上也不放卫时羡走,非要拉着他吃酒。钦差早就熬不住了,忙避走了。
到了卫宅,陈巩才收起做戏的胡闹样子,喝着热茶,道:“如此一来,你也算是在贺桓那儿撇清干系了。”
卫时羡拱手,道:“多亏了你陪我演这出戏。”
陈巩摆摆手,道:“算不得什么,不过是随手的事情。不过你现在被他们许多人盯着,陵州只是小事,难的是女真议和后回到京城,也不知道怎么安置你。”
“既来之则安之,能回到京城陪在母亲膝下,已经是极好了。”卫时羡像是不在意自己的前途,也没有问陈巩到陵州的事情。
公事上有许多都不能直来直往,两人闲聊几句,无非是卫时羡询问京城的事宜,陈巩又问些陵州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陈巩拿起茶盏,又放下,道:“你这府上总不能只给我喝茶吧,我可是饿了半天了。饭呢?酒呢?”
卫时羡又派人去催,小厮刚出门就碰上送菜的萧湘,就接了过去,送进屋子里。
温热的菜刚摆上,香气就扑进鼻子里。看到葱爆羊肉,陈巩就笑了,道:“你还特意叫人做了这道菜?”
卫时羡自然是没有交代,就说:“许是巧了,府里只会些北疆菜和鲁菜,倒不知怎么做了这道菜。”
葱爆羊肉其实算是道清真菜,但是京城人大多爱吃,区别在于汉族人吃的时候会放黄酒去腥。
“那我先尝尝。”陈巩来不及喝卫时羡斟的酒,就先提起筷子夹了一口。北疆的羊肉和别处的不同,新鲜的羊肉膻味不大,反倒香味十足,故而萧湘没有用黄酒去腥,葱只选葱白部分,就连里面的葱心也剥出,羊肉特有的肉香被激发出来,葱甜而不辣,陈巩直呼比他京中府上的厨子做的好吃多了。
卫时羡见陈巩言语夸张,也尝了一口,筷子停住一会儿,舌尖流连的不止是菜香,更是家乡的味道。
陈巩又尝了口炒鸡,辣味和麻味一同在嘴巴里爆开,咽下去后鸡肉的余香又留在唇齿见,陈巩喝了口酒,喟叹一声:“原以为陵州偏僻荒芜,我要在这里受三年的苦,没想到你府上竟有这么好的厨子,也不枉我陪你演到半夜。”
见好友吃的开怀,卫时羡也尝了尝,心里诧异府里的厨子什么时候学的菜,他也从没吃过,不过他也不计较什么,只要客人招待好即可。
吃了菜喝了酒,方才不好说出的事情自然就能聊开。
陈巩喝多了酒,一边感慨菜做的好,一边道:“卫老弟,你不知道。京中那群人盯着你北疆三镇这块肥肉,眼都红了,打了多少回架,尤其是姜家,恨不得扑上来咬你的血喝。”
“本就是姜家经营多年的地方,被我占了功绩,他们恨我是应该的。”卫时羡也喝了许多酒,神色还算清明,扶着陈巩的肩膀给他盛汤。
“算什么他们的!他们打了多少年,损兵折将,他们家几个能打的男人都死了,眼见不好,生怕北疆在他们手里丢了,才推你出来。哪料到不过两年就叫你打胜了,他们心里不服罢了。一个个的,没什么本事还天天自命清高,以为端着开国功臣的名头,旁人就得不顾香的臭的捧着他们的臭脚。”
陈巩拍了拍卫时羡的肩膀,接着道:“明明是老弟你争气。”
卫时羡把汤碗塞到陈巩的手里,道:“运气好罢了。”
“什么运气好!明明就是将星下凡。那姜家踩在顾家的遗骨上打了十几年,结果不过是丢人现眼,你不过两年功夫,就找到了那女真的王都,这是老弟你的运道啊!”陈巩夸完,就着喝了两口汤。
卫时羡还在谦辞,说些时运的话,陈巩突然惊坐起,指着手里的汤道:“这汤!这汤真鲜!”
这话卫时羡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哭笑不得,把汤端到陈巩面前,方便他盛。
陈巩又喝了一碗汤,道:“我也是借了你的东风。叫这么大个馅饼砸我头上。真是想要的没抢到,想避的没躲开。不过既然来了,我也好好折腾,算是不负皇命,也算是不负北疆这几十年奋战。”
陈巩向来是个闲散人,被家里打点放了几回外任,不过他独有一番特质,到哪都在游山玩水之余将政务理清。每说起来他都说是师爷的功劳。这次任满回京,正赶上陵州选官,他不愿蹚浑水,天天跟着友人吃酒闲逛,也不知道怎么就被皇帝看中了,派往陵州。
陵州这地界,实在是不太平。自大俞建朝起,北疆在顾家的治下与女真作战,顾家是朱家旧臣,在北疆盘踞多年,后来投了李家。李家虽然一直不大放心,但是直到统一南方,才腾出手换人。没想到还没择出人选,女真上一任可汗纠集了不少部族,打的顾家没留多少人。
先帝曾派姜家到北疆,和顾家一同抵御女真十多年,姜家就借着这便利,抢到了北疆三镇的军权,不过十多年的时间,姜家也重蹈顾家覆辙,好在比之顾家,姜家子孙繁茂,保住了在京城的根基。
姜家以为女真气势汹汹,北疆必丢无疑,所以推出卫时羡。哪知卫时羡一边示弱叫他们放松警惕,一边趁叶赫可汗年迈,使计谋叫科尔沁与察哈尔反目,两族斗得正酣时,卫时羡坐收渔翁之利,灭了科尔沁大部分战力,察哈尔反应过来,联合别的部族意欲反扑,没想到被卫时羡偷了都城。
本来北疆以宣镇为首,可这次战事却将陵州推了出来。皇帝就将中心选在了这里。可这里堆着顾家旧将,姜家,还有各族的人,要完成皇帝安排的事情实在是难办。
皇帝交代如何安置北疆三镇,卫时羡不知道,也不会问,只是想到在战事中牺牲的将士,他缓了口气,道:“陈兄务必不要辜负将士们。”
陈巩端正了神色,道:“愚兄明白。”
两人又吃了些酒才睡下。
第二天日上三竿,卫时羡才起,闻到自己一身臭味,叫人打了热水沐浴。而后又吃了早点,只一口,卫时羡就吃出来这是李婆子的手艺,有些纳闷,但他也不挑,吃过就去打了套拳活动身体。打完拳碰到陈巩也沐浴过吃过早饭,两人约着一同到知府衙门见钦差。
刚出了门,卫时羡拉着马缰翻身上马,就见一个人背着包裹从路的一边过来,像是林师傅,像是刚回来的样子。卫时羡稍有些疑惑,不过也没多费心神,拍马和陈巩一道离去了。
钦差贺桓已经四十多岁,年轻时没有仔细保养,昨晚陪卫时羡和陈巩熬了大夜,今早起的比陈巩还晚。
陵州连将军府都没有,更别说给钦差落脚的了。所以卫时羡征了几个富户的别院作为驿馆,安置议和的一行人和女真的使团。议和虽然派出了康王,但康王已经五十多,而且谁都知道贺桓是皇帝心腹,所以虽尊着康王,但事情都是找贺桓商定。所以昨天议和一行人刚到,康王就去休息了,留贺桓和卫时羡周旋。
今天见贺桓起得晚,又听下人说贺桓被卫时羡拉着到亥时才回来。康王心里冷哼,皇帝不过将贺桓当做鹰犬,贺桓还真以为自己多了不得,这样妄自尊大的性子,就该叫人牵着走,昨晚估计是叫卫时羡拉去演戏了。
康王眼明心亮却会装糊涂,等贺桓起来后一番劝慰,叫他不要太劳累。贺桓自然是客套一番。
待贺桓跟着康王到了知府衙门,众人又是一番客套,最后卫时羡提议说晚上给众人接风,康王自然乐呵呵应下。
卫宅这边,林师傅早上回府时萧湘也就到厨房了,不过她也没提昨晚的事情,交代孙娇也别说。晚上值夜的下人本就少,想来王全和卫时羡的小厮也不会特意和林师傅说这回事。
孙娇看到林师傅,对着萧湘一阵挤眉弄眼,萧湘拿筷子沾了正做的酱塞到孙娇嘴里,一阵酸辣,叫孙娇吐了吐舌头,也忘了林师傅的事情,问道:“什么东西又酸又辣的。”
“做点剁椒酱,回头给你们炖鱼吃,比肉香多了。”萧湘一边把剁椒放进罐子里,一边说。
孙娇咂舌,说:“这么金贵的吃食,你可省着些。”
“等夏天辣椒结了,咱们多留点籽,越种越多,到时候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萧湘把罐子封好边说道。三两从林师傅那儿讨了些辣椒籽给萧湘,萧湘已经种下,她屋里向阳,辣椒籽已经发芽,故而有这么一说。
三两自觉和萧湘关系缓和,也凑了上来,问:“萧姐姐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可别忘了我们。”
六儿正蹲在地上洗菜,被三两撞了下,嫌弃地推开他,惹得三两叫起来,两人绊了几句嘴。又吵到李婆子,李婆子拿手里的刀敲敲砧板,扯着嗓门吼他们两个。
厨房里一时又热闹起来。